首页 理论教育墨学源流:墨子之教育方法的重视

墨学源流:墨子之教育方法的重视

【摘要】:墨学之骤盛,墨子教育之勤,亦至有关系。是墨子之言皆用以诲人也。书中此类语句,前后屡见,均足见墨子之重视教育也。孔墨两家,根本精神既有异,而于教育之态度,亦大有不同。至墨子“言则诲”之态度,亦非儒家所能了解。是公孟子以墨子之教人为疑也。墨子之勤于教育既如上述,而关于教育之理论与实行方法,亦有可得而言者。由此故事,吾入可知墨子之人性论。墨子之教育方法:一曰分科以发展个性。

墨学之骤盛,墨子教育之勤,亦至有关系。《贵义》篇云:

子墨子曰:必去六辟。默则思,言则诲,动则事,使三者代御,必为圣人。

是墨子之言皆用以诲人也。“隐匿良道而不相教诲”者,视为大恶;“有道者劝以教人”(均《尚贤下》语),视为至善。书中此类语句,前后屡见,均足见墨子之重视教育也。庄子之论宋钘曰:

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天下》篇)

墨子与宋钘学派不必同,而此种精神颇相类。故其“故人”与吴虑皆以此相规(引见前第二章)墨子不稍顾虑而愈奋也。孔墨两家,根本精神既有异,而于教育之态度,亦大有不同。孔子虽曰“有教无类”(《论语·卫灵公》篇),曰“诲人不倦”(《述而》篇);而在实施时,则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同上)《曲礼》则曰:“礼闻来学,不闻往教。”是则彼不来学,或来而束脩不具,皆无以施其教:此儒家教育之态度也。此种态度墨家则殊不以为然。

孟子谓子墨子曰:“君子共(拱)己以待,问焉则言,不问焉则止。譬若钟然,扣则鸣,不扣则不鸣。”

子墨子曰:“……若大人为政,将因于国家之难,譬若机之将发也然;……若此者,虽不扣必鸣者也。若大人举不义之异行,……欲攻伐无罪之国,以广辟土地,籍税贷财;出必见辱,所攻者不利,而攻者亦不利,是两不利也。若此者,虽不扣必鸣者也。且子曰君子共己以待,……不扣则不鸣。”今未有扣子而言,是子之所谓不扣而鸣邪?是子之所谓非君子邪?(《公孟》篇)

按今《礼记·学记》有曰:“善待问者如撞钟;叩之以小者则小鸣,叩之以大者则大鸣;待其从容然后尽其声。不善答问者反此。”或本于公孟子。但《学记》以为教学之一法,故无不可;公孟子以此为施教之态度,则不可也。故《非儒》篇复严辞以驳斥之,曰:

今击之则鸣,弗击不鸣,隐知豫力,恬漠待问而后对,虽有君亲之大利,弗问不言;若将有大寇乱,盗贼将作,若机辟将发也,他人不知,己独知之,虽其君亲皆在,不问不言,是夫大乱之贼也。以是为人臣不忠,为子不孝,事兄不弟友,遇人不贞良。

此皆墨家之所以非儒也。至墨子“言则诲”之态度,亦非儒家所能了解。如:

公孟子谓子墨子曰:“实为善人孰不知?譬若良巫,处而不出有余糈;臂若美女,处而不出,人争求之,行而自炫,人莫之取也。今子偏从人而说之,何其劳也!”(《公孟》篇)

是公孟子以墨子之教人为疑也。墨子之答复则曰:

今夫世乱求美女者众,美女虽不出,人多求之;今求善者寡,不强说人,人莫之知也。且……仁义钧,行说人者,其功多,善亦多;何故不行说人也?

此与答故人与吴虑之语相似,其所以劝于教诲之故,亦可明矣。

墨子之勤于教育既如上述,而关于教育之理论与实行方法,亦有可得而言者。《所染》篇云:

子墨子(言)见染丝者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五入必(毕也)而已,则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

《所染》篇虽伪托,而墨子叹染丝则必有此事实,故各书多载之。由此故事,吾入可知墨子之人性论。盖以人性如素丝,视其环境教养而结果不同;或为善,或为恶,皆视染之者如何而定。是以人皆可善可恶,无所谓“上知与下愚不移”(《论语·阳货》篇记孔子语);吾人施教一分,即有一分效果矣。

以有此“教育万能说”为前提,故墨子遂努力施教,所谓“偏从人而说之”也。

墨子之教育方法:一曰分科以发展个性。

县子硕问于子墨子曰:“为义孰为大务?”子墨子曰:“譬若筑墙然,能筑者筑,能实坏者实坏,能欣者欣,然后墙成也。为义犹是也,能谈辩者谈辩,能说书者说书,能从事者从事,然后义事成也。”(《耕柱》篇)

此乃注重事业之效果而分工,前已言之矣。(详第五章)《公孟》篇云:

二三子有复于子墨子学射者。子墨子曰:“不可。夫知者必量其力所能至而从事焉。国士战且扶人,犹不可及也;今子非国士,岂能成学又成射哉!”

“量其力所能而从事焉”,此从发展个性而分科也。

二曰重实行。墨子屡戒“荡口”,曰:

言足以迁行者,常之;不足以迁行者,勿常;不足以迁行而常之,是荡口也。(《贵义》篇,又见《耕柱》篇)

墨子斥告子曰:

政者,口言之,身必行之。今子口言之而身不行,是子之身乱也。子不能治子之身,恶能治国政?子姑防子之身乱之矣!(《公孟》篇)

“口言而身不行”,可为“荡口”之注解。盖墨子之意,以为知之言之而不能行之,则如不知。故曰:

今瞽者曰:“钜(皑)者白也,黔者黑也。”虽明目者无以易之。兼白黑使瞽取焉,不能知也。故我曰,瞽不知白黑者,非以其名也,以其取也。今天下之君子之名仁也,虽禹汤无以易之。兼仁与不仁而使天下之君子取焉,不能知也。故我曰,天下之君子不知仁者,非以其名也,亦以其取也。(《贵义》篇)

此乃其注重实行之理也。

三曰注重动机。吾尝谓墨子重视效果而为功、利说矣(详第五章);但亦非不重动机也。鲁君有二子,一好学,一好分人以财,问孰可以为太子。墨子曰:

钓者之恭,非为鱼也;饵鼠以虫,非爱之也。吾愿主君之合其“志”“功”而观焉。(《鲁问》篇)

志即动机也。《耕柱》篇云:

巫马子谓子墨子曰:“子兼爱天下,未云利也;我不爱天下,未云贼也。‘功’皆未至,子何独自是而非我哉?”子墨子曰:“今有燎(燎,放火也。)者于此,一人奉水,将灌之;一人操火,将益之。功皆未至,子何贵于二人。”巫马子曰:“我是彼奉水者之‘意’,而非夫操火者之意。”子墨子曰:“吾亦是吾意,而非子之‘意’也。”(《耕柱》篇)

“意”亦即动机也。或谓墨子哲学功利主义(冯著《哲学史》页一一五)与实利主义(梁著《学案》页四五),若不知有动机也者;今以此“功,志”“功,意”对言观之,则彼说似未甚谛也。

以有此重意重志之动机论,故能“赴火蹈刃死不旋踵”,利害祸福,非所计较矣。

四曰求知之方法。墨子甚重知识,所以得知识,自有其方法。《非命上》云:

子墨子言曰:言必立仪。言而毋仪,譬犹运钧之上而立朝夕者也,是非利害之辨,不可得而明知也。故言必有三表。何谓三表?子墨子言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何本之?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于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于何用之?发以为刑政,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此所谓言有三表也。

此所谓立言之仪,亦即求知之法也。故凡事必求其所以然;若但知其当然,则非墨子所许也。《公孟》篇云:

子墨子问于儒者:“何故为乐?”曰:“乐以为乐也。”子墨子曰:“子未我应也。今我问曰‘何故为室’,曰‘冬避寒焉,夏避暑焉,室以为男女之别也’。则子告我为室之故矣。今我问曰,‘何故为乐?’曰‘乐以为乐也’,是犹曰‘何故为室’,曰‘室以为室也’。”(www.chuimin.cn)

“乐以为乐”则未言其所以然也。

《耕柱》篇云:

叶公子高问政于仲尼曰:“善为政者若之何?”仲尼对曰:“善为政者,远者近之,而旧者新之。”子墨子闻之曰:“叶公子高未得其问也,仲尼亦未得其所以对也。叶公子高岂不知善为政者之远者近之,而旧者新之哉?问‘所以为之若之何’也。不以人之所不知告人,而以所知告之;故叶公子高未得其问也,仲尼亦未得其所以对也。”

此亦“乐以为乐”之类,言其当然,而未言其所以然之故也。是以墨子均非之。

墨子所用以求知之方法,虽有“三表”,实多用类推。《鲁问》篇载墨子之言曰:

世俗之君子,皆知小物而不知大物。今有人于此,窃一犬一彘则谓之不仁,窃一国一都,则谓之义;譬犹小视白谓之白,大视白则谓之黑。是故世俗之君子,知小物而不知大物者,此若言之谓也。

此即《公输》篇所谓“义不杀少而杀众,不可谓知类”也。“知类”即类推,墨子用之,最为纯熟;《兼爱》《非攻》《尚贤》《非命》诸大义,多用类推之法加以论证。墨子既以此求知,想亦以此法教弟子学习也。

五曰贵义而不甚重书。如

子墨子曰:万事莫贵于义。今谓人曰,……予子天下,而杀子之身,子为之乎?必不为。何故?则天下不若身之贵也。争一言以相杀,是贵义于其身也。故曰万事莫贵于义也。(《贵义》篇)

此墨子之贵义也。而为义之务,则:

能谈辩者谈辩,能说书者说书,能从事者从事,然后义事成也。(《耕柱》篇)

《尚贤上》言:

贤良之士,厚乎德行,辩乎言谈,博乎道术

似以言谈重于文书也。故《贵义》篇云:

子墨子曰:“吾言足用矣!舍吾言革思者,是犹舍获而攈粟也。以其言非吾言者,是犹以卵投石也,尽天下之卵,其石犹是也,不可毁也。”

又曰:

子墨子南游使卫,关中载书甚多。弦唐子见而怪之,曰:“吾夫子教公尚过曰:‘揣曲直而已!’今夫子载书甚多,何有也?”子墨子曰:“……翟闻之:同归之物,信有误者,而民听不钧,是以书多也。今若过之心者,数逆于精微;同归之物,既知要矣;是以不教以书也。而子何怪焉!”

此二事足为墨家重言谈而轻文书之证。盖墨子虽“好学而博”,而其教人不斤斤于文字之末也。然此颇与孔门异,故曹耀湘曰:

墨者长于行,儒者长于文。行利于一时,文传于后世。诸子百家之书,皆藉儒者以传,欲著书以与儒者争,必不胜也。故儒墨并世,则儒不及墨;逮乎后世,则墨必不及儒。《汉书·艺文志》叙列九流,今则儒家之言,不可胜读,道家仅存,墨家几乎绝矣。(按儒家所谓学,亦不仅文字,故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但彼甚重文字,故曰“博学于文”“默而识之,学而不厌”。子路曰“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孔子斥之曰“是故恶夫佞者”。可见孔门于文字、与墨家不同也。)

文字足以行远垂后,墨子似未甚注意。

六曰教术以劝诱与惩责并行。如《公孟》篇言墨子欲使弟子随而学,曰:“姑学乎?吾将仕子。”期年,责仕于墨子。墨子曰:“不仕子。……子不学则人将笑子,故劝子于学。”(引见第六章)此其劝诱之法也。《耕柱》篇云:

子墨子怒耕柱子。耕柱子曰:“我毋愈于人乎?”子墨子曰:“我将上大行,驾骥与牛,子将谁驱?”耕柱子曰:“将驱骥也。”子墨子曰:“何故驱骥也?”耕柱子曰:“骥足以责。”子墨子曰:“我亦以子为足以责!”

此其惩责之法也。

至腹言《墨者之法》,则墨子生时,亦必有所规定;在团体言则如纪律,在学校言则为规则矣。

但虽有《墨者之法》,须绝对服从;而于师之尊严,则与儒家异,盖其平等之义使然也。故“尊严而惮,可以为师”(《荀子·致士》篇),“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礼记·学记》),此儒学之说也。墨家则于《法仪》篇有曰:

当皆法其父母奚若?天下之为父母者众,而仁者寡;若皆法其父母,此法不仁也;法不仁不可以为法。当法其学奚若?天下之为学者众,而仁者寡;若皆法其学,此法不仁也;法不仁,不可以为法。当皆法其君奚若?天下之为君者众,而仁者寡;若皆法其君,此法不仁也;法不仁不可以为法。故父母学君三者,莫可以为治法。

《间诂》:“学谓师也。”陈柱谓“墨子之于受教者,对于家庭教育,学校教育,国家教育,均有仁不仁之辩,而无绝对服从之必要矣”。此言颇得其实,足见其尊师之态度与儒家不同也。

墨子虽不欲人尊师,而弟子尊之者,盖其人格之伟大而崇高,弟子受其感化而不自觉。《淮南子》曰:

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化之所致也。(《泰族训》)

化字最能传达神旨,亦即《所染》篇之染也。死乃人所最难,而能赴火蹈刃,视死如饴,则墨子之感人必有在学问,文字,言语以外者。古语曰“以言教者讼,以身教者从”:其此之谓矣。

墨子以其施教之勤与教法之善,故虽由一贱人倡导,终成显学。淮南王谓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此仅就其高第弟子,富于牺牲心者言也。《公输》篇,墨子自言:

臣之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虽杀臣不能绝也。

一时为宋守城者,已达三百人,则其众可想矣。

然孔子弟子则仅七十人。如孟子曰:

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若七十子之服孔子也。(《孟子·公孙丑上》篇)

《韩非子》亦曰:

仲尼,天下圣人也,修行明道,以游海内。海内悦其仁,美其义,而为服役者七十人。盖贵仁者寡,能义者难也。故以天下之大,而为服役者七十人。(《韩非子·五蠹》篇)

〔按《史记·孔子世家》云:“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清儒瞿述驳之曰:“余按孟子但云‘七十子’,则是孔子之门人,止七十子也,孔子弟子安能三千之多,必后人之奢言之也。且汉人所称六艺。即今六经,非周官‘礼、乐、射、御、书、数’之六艺也。孔子晚年始作春秋,而易道深远,圣人亦不轻以示人,其言未足信。今不取。”(《洙泗考信录》,卷四遗型)崔氏以三千人为奢言,是也。然《吕氏春秋·遇合》篇已言“孔子周流海内,委质为弟子者三千人,达徒七十人”。则在秦时已有三千人之说,非必始于汉人耳。〕

孔子弟子仅七十人,而墨子弟子则达三百人,然此不独二人本身关系,墨子时代稍后,交通便利,平民向学之心亦炽,故学风尤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