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示商山行与诗品华山的凄美

2023-11-22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商山早行》首先抓对了因缘时节：商山晚秋。真正将家国哀痛与商山凝为含蓄冷挫的凄美，是温庭筠的《商山早行》。在“凄”与“美”之间，《商山早行》有着高明的平衡性，稍偏一方，都会失掉《商山早行》“露余山青”“幽人空山”的凄美，都会使商山失去千古难遇的凄美诗境。其中的《高古》《飘逸》《旷达》直接得自华山。

◎商山意远

去过三次商州，看温庭筠的《商山早行》，才知是身到商山空手而归，上过五次华山，观司空图的《诗品》，方觉是空望莲峰仍在山外。就西安的生活世界看，与秦岭北麓的终南山相比，去秦岭南坡的商山总是某种深入、升华与特殊机缘。对于唐朝诗人来说，这种特殊机缘往往就是东南方向的左迁贬官，白居易与元稹的商山诗就是如此。

白居易的《蓝桥驿见元九诗》云：

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秋风我去时。

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

元稹的《感梦》写道：

行吟坐叹知何极？影绝魂销动隔年。

今夜商山馆中梦，分明同在后堂前。

在《蓝桥驿见元九诗》中白居易是在寻找元稹的诗作，元稹在“商山馆”是梦见亡妻。不消说，白居易和元稹的商山诗作，其中心仍然是京畿长安的生活世界。白居易和元稹多次住宿在商山道上的阳城驿、青云驿。二人的诗中也多次描述过阳城驿、青云驿，但他们的诗与心似乎还是在京畿长安的生活世界。元稹、白居易诗中阳城驿、青云驿的缺憾，终于在温庭筠的《商山早行》中获得补偿，总算有人写出了陕南商山独特的美感。温庭筠的《商山早行》全诗写道：

◎仙娥湖晨雾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华山翠鸟

这是唐代商山最杰出也是最有名的诗！其“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为千古名句。一般山行的审美印象，满眼翠烟，五彩缤纷，生机盎然，大气屹然。即使是冬天，也雪罩千山，横岭侧峰，或寒风凛冽，万木摇动，也是一派原驰蜡象的北国风光。温庭筠的《商山早行》的最大特色，便是写商山的静寂、细声与晚秋。《商山早行》首先抓对了因缘时节：商山晚秋。夏季的湖也许最美，冬季的华山、秋天的草原也许最美，商山最美的因缘时节应该就是晚秋。商山在秦岭南坡，与京都长安隔岭相望，也远离了夏季热烈与中心的活力。商山又在汉水北岸，与明媚的江南隔山相望，也远离了春天的温馨与水乡的柔雅。商山有岭有水，严冬也不是最美的季节。盛唐，商山是后山；唐后，商山又是江南中心的后方。凡此，秋季是商山的季节，晚秋是它最美的季节。同是晚秋，晨和昏也有差别。比如写长安或成都的晚秋，黄昏较佳——透出富庶、悠闲与夜的生活；而写商山，则晚秋之清晨就最好，表现这里的清新、勤勉与深眠景象。

元稹、白居易二人众多的关于阳城驿、青云驿的诗作，包括杜牧商山诗，皆以叙事咏史见长，史家的兴趣大于诗学兴趣。相比之下，崔涂的《商山道中》就要清新有个性一些。崔涂的《商山道中》曰：“一日又将暮，一年看即残。病知新事少，老别旧交难。山尽路犹险，雨余春却寒。那堪试回首，烽火是长安。”山路本来就难走，元稹、白居易诗多有叙述。行者又老又病，难行无疑更甚。兼长安烽火，连日来的希望也给浇灭了！日将暮，年即残，山险春寒，《商山道中》透出了沉甸甸的伤感与忧愁，透出“青山难行，白首难归”的无望。真正将家国哀痛与商山凝为含蓄冷挫的凄美，是温庭筠的《商山早行》。

《商山早行》首先选的是商山晨景：“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鸡声”是高度典型的诗化选择、高度典型的时间气息。在寂静的山间清晨，还有比鸡鸣声更为嘹亮，能使人心情舒畅的声音吗？循着鸡声，夜空是月，地上则是茅店。“茅店月”，典型如画，凝练若诀。与“鸡声茅店月”对应，又高度完美的是“人迹板桥霜”。如果说，商山清晨，“鸡声”是最为引人的听觉性对象，那么“板桥”就是最为引人的视觉性东西。“板桥”在山间是多么普通啊！“板桥”是山里人生活离不开的！轻轻的一点“人迹”，就点明了人对板桥的依赖、亲临和离不开。“人迹板桥霜”包括了太丰富的内容：①晚秋与清晨。非晚秋则无霜，非清晨无“人迹”。为什么说无“人迹”呢？如果是黄昏，过桥的人太多，人踩霜灭，还有“人迹”吗？而在深夜，纵然霜浓铺桥，人尽在“茅店”，能有“人迹”吗？②“鸡声”在先，“人迹”随后，说明山里人闻鸡而起、勤劳严格的生活方式。“茅店月”在前，“板桥霜”在后，是合乎事情逻辑的景色呈现。“霜”不是雪，若无“茅店” 灯、清晨月，能辨出“人迹”吗？“霜”虽不是雪，若鸡声未叫，月亮已坠，人可能过板桥吗？“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由于透出了商山特别的细节与美，从而是“早行”的实际观察和真理刻画。“槲叶落山路” 与“人迹板桥霜”有异曲同工之妙，既有场景性，又含计量性，且包含过程（“落”的动词想象——“夜”）与结果（“落”的动词现象——“晨”），夜晚与清晨的转换包孕消息。“枳花明驿墙”的“明”，帮我们理解了“人迹板桥霜”的山晨光度。山晨的光色尚需洁白的枳花，来把驿墙照“明”，恰恰表明山晨还是夜色沉沉！表明“征铎”响得如何早！表明“晨起”是如何早！“悲故乡”“杜陵梦”是这一切的动力支持，即精神层面的东西。“晨动征铎”是纪律、军事信号与理念，“凫雁满塘” 是解释其幸福生活的召唤。《商山早行》真正是情与景、人文和自然、温暖和寒冷结合的典范，并且是以景、自然和寒冷为主，从而生成无比含蓄丰富的凄美。这“美”，根本上源自于真实，源自于“鸡声”“征铎”与“人迹”，源自于“悲故乡”“杜陵梦”的人性憧憬和温暖。所以虽“凄”，然而“美”，既不同于“古道西风瘦马”的凄惶，也不同于“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凄绝。在“凄”与“美”之间，《商山早行》有着高明的平衡性，稍偏一方，都会失掉《商山早行》“露余山青”“幽人空山”的凄美，都会使商山失去千古难遇的凄美诗境。

◎华岳高秋图（明蓝瑛）

“露余山青”“幽人空山”的“凄美”是一种诗品，源于司空图的《诗品》。观《诗品》，我们发现，作者司空图是从观山——尤其是体悟秦岭而把握了诗的品质与品味。

《自然》：“幽人空山，过水采萍。薄言情悟，悠悠天钧。”

《旷达》：“倒酒既尽，杖藜行歌。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飘逸》：“落落欲往，矫矫不群。缑山之鹤，华顶之云。”

《绮丽》：“露余山青，红杏在林。月明华屋，画桥碧阴。”(www.chuimin.cn)

《高古》：“月出东斗，好风相从。太华夜碧，人闻清钟。”

《诗品》中的“自然”“飘逸”“高古”等十品，直接从观山而来，《诗品》原是品山的成果。其中的《高古》《飘逸》《旷达》直接得自华山。^[4]唐僧齐己在《寄华山司空图》中写道：“天下艰难际，全家入华山。几劳丹诏问，空见使臣还。瀑布寒吹梦，莲峰翠湿关。兵戈阻相访，身老瘴云间。”

唐僧齐己、司空图和温庭筠等生活在晚唐战乱岁月，“晨起动征铎”（温庭筠），“兵戈阻相访”（唐僧齐己）。在唐僧齐己的《寄华山司空图》里，我们知道，司空图在“天下艰难际，全家入华山”。皇帝下诏，司空图也不出山（“几劳丹诏问，空见使臣还”）。司空图以华山品诗，也不偶然；品得精妙，更属自然。司空图也有几首咏华山的诗篇：

华下送文浦

郊居谢名利，何事最相亲？

渐与论诗久，皆知得句新。

川明虹照雨，树密鸟冲人。

应念从今去，还来岳下频。

这是司空图在华山下面送朋友的诗作。其中，“川明虹照雨，树密鸟冲人”最形象生动。河川清澈，雾冈形成彩虹，下着疏落细雨。树木茂密得使鸟无法飞行，直向人飞来。而今，鸟见人即飞，树矮木稀。司空图的华山景色，让人羡慕！首句的“郊居谢名利”与结尾的“还来岳下频”，让人们看到：这位华山居士，虽皇诏未应，却仍然无法释怀，惆怅再三、希望朋友再来的沉吟形象。

漫题

经乱年年厌别离，歌声喜似太平时。

词臣更有中兴颂，磨取莲峰便作碑。

唐代末年的战乱使人恐惧别离，讨厌别离。一些战乱歌声，其喜乐犹如太平年代，这些让人想起杜牧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泊秦淮》）。一些文化人空喊着复兴，作着颂歌。那么，华山（莲花峰）就是巨碑，将会是永远的记录。

华上二首（之一）

故国春归未有涯，小栏高槛别人家。

五更惆怅回孤枕，犹自残灯照落花。

“照落花”，多么孤独（“孤枕”）、伤感（“别人家”）与无望（“未有涯”）！倘若盛唐，花朵似锦，五彩缤纷，还有谁用“残灯照落花”呢？司空图在《华上二首》之一的“照落花”，见证了诗人在华山上的孤独生活，也是自我与国家的命运写照。一个“照落花”，写出了无边的惆怅与孤独、满心的寂寞与空落。在“身病时危”的晚唐，司空图对华山的最大发现与最深体验就是一个“幽”字！“势利长草草，何人访幽独”（《秋思》），“幽瀑下仙果，孤巢悬夕阳”（《赠步寄李员外》），“幽人空山，过水采萍”（《诗品·自然》），“载瞻星辰，载歌幽人”（《诗品·洗练》），“忽逢幽人，如见道心”（《诗品·实境》）。在司空图的《诗品》中，华山成了幽山，司空图成了“幽人”。在西岳幽山，司空图写出了24首精妙绝伦的《诗品》。在司空图的西岳幽山诗中，我们能读出多少“品味”呢？“何当造幽人，灭迹栖绝 pagenumber_ebook=164,pagenumber_book=149 ”，是李白望终南山的感叹。司空图华山上的生活，尽管并未灭迹，却是“幽人栖绝”！

【注释】

[1]参见史念海：《河山集》第九卷，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335页。

[2]参见王叔岷：《陶渊明诗笺证稿》，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291—292页。

[3]参见汪荣祖：《史家陈寅恪》，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40—143页。

[4]唐僧齐己《寄华山司空图》：“ 天下艰难际，全家入华山。”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司空图的《诗品》是华山生活的诗学成果。

揭示商山行与诗品华山的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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