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合理化政策的先决问题—周予同教育著作选编

2023-11-01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但表面的公開的理由，似乎是實施教育合理化政策。合理化，教育合理化；這是對的，然而，這是中國或中國教育的整個問題，枝枝節節的解决是無濟於事的，何况這些解决是含有人的派系的情感的背景呢！政治不上軌道，教育是無法合理的；因爲這時候的所謂合理，只有無拳無勇的勞苦大吃虧而已。就退一步説，教育合理化也應該有整個的研究計劃，也應該有整個的實施計劃。

數月以來，國内大學停辦改組的頗不少，因此掀起風潮，無法解决的，也時見於報章。教育當局所以采取這種斷然的手段，是否含有特殊的背景，不是我們局外人所敢臆測。但表面的公開的理由，似乎是實施教育合理化政策。

教育合理化，這是多堂皇多漂亮的口號，我們如果忠誠於我們國家民族的前途，如果忠誠於我們所從事的教育事業，没有不舉起雙手來表示贊同的，然而，然而，幾個大學的停辦改組是否就可稱爲教育合理化？這個大學該停辦，那個大學該改組，是否出於客觀的合理的研究之結果？這都不能使我們不有點懷疑。

就高等教育而言，僅僅北平一區已顯有架床叠屋之嫌。既有中央研究院，又有北平研究院；既有北京大學，又有北平大學。這除了地盤對峙的解説以外，實在無法探取它的理由。南京離杭州不過十多鐘頭的火車就可以直達，這兩個都市的生活程度也大致相差不遠，然而既有國立中央大學的文理學院，又有國立浙江大學的文理學院。使浙大少數的文理學院學生合併於中大合理呢？抑或特立浙大而經費又無着落才算合理呢？當現在教授毫無標準與保障的時代，我絶對不相信有所謂“南京學派”與“浙江學派”學風的各异而不可强合。那末，這樣的分立也有什麽理由可説呢？從前教育部將四川成都的四川大學、成都大學和成都師範大學合併爲一大學，這是合理的；然而，現在離成都汽車路兩天可達的重慶又新設立一個重慶大學，這真是不可以已嗎？總之，現在中國國内大學的分合添併，完全是“人”的問題，而不是“理”的問題。就教育之史的觀察説，這是退化的；因爲在北洋軍閥時代，甚至於在清朝末年，那時候大學或專門學校的分合添併是比較地有原則可尋繹的。

其次，就中等教育而言，也大有《三國志演義》上所説“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滑稽現象。舉浙江爲例吧。中學校與師範學校本來並立，自從模仿美國的三三制後，將師範學校合併於中學校而稱爲師範科。當浙江大學區制取消的時候，在杭州又將高級中學從中學校中抽出而獨立。最近，又將高級中學的師範科抽出而成爲獨立的師範學校，仍舊恢復從前的“中師分校制”。現在只要你稍微注意點學制，你就要發見一種很説不通的現象；就是稱爲獨立的師範學校，没有供給實驗的附屬小學；而没有師範科的普通初級中學或高級中學，却居然附設所謂附屬小學。我並不是反對學制的屢次修正，然而這樣的兜圈子的辦法，真所謂“何許子之不憚煩”了。前幾年，有人譏刺中國的教育爲“輪迴教育”；其實豈僅學校所養成的人物是輪迴的，學制思想那一樣不是輪迴的？游藝場中跑場的驢子，這大概是中國的唯一的象徵吧！

又其次，就初等教育而言，那就不僅於理智方面使你感到不安，而且情緒方面也不免有點憤憤。如果你不爲都市中的學校裝飾所欺騙，而涉足到那些比較偏僻的村落中去；那裏或者簡直没有所謂學校，就是有吧，那學校你將錯認爲監獄，而教師的生活也幾與囚徒相似。我親眼見過的某一縣，所謂教育局長也者每月可以支到一百二十元的薪水，而小學教師呢，每年僅僅是五六十元的俸給，相差達二十倍以上。目前的教育現狀恐只是官僚組織的擴大而已。小學教師不是命定的獨身主義者，他有妻子，有兒女，或者有老母，這僅足敷衍個人的伙食費，怎樣去仰事俯蓄？前幾年，江蘇因爲鄉村小學教師每每傾向“危險思想”，於是實行連保法，其實這也只是治標的方法，這現象的發生實基於他們的經濟背景呢！國家的税收大部分來自農村，或由小商人、金融資本家轉嫁於農民，然而農民在文化上、教育上所得於國家的恩賜是什麽呢？國家可以爲每一個有錢子弟的大學生擔負數百元以至千餘元的教育費，而農村小學教師竟不能每天吃三頓飽飯，這是合理的嗎？

又其次，我們就中國所特有的現象，所謂“留學教育”，也可稱爲“高高等教育”而言，則其畸形的病態更呈顯於我們的眼前。數年以來我們屢次聽到政治當局或教育當局的宣稱，以後派遣留學以實用人材爲主。然而事實如何呢？下野的小政客、依附要人的嘍囉，公開的攫取公家的款項一批批的出洋了。留學教育，除少數自有其正確的目標外，大部分作爲有錢子弟返國活動的預備場所。此外，留學更有時含有放逐的作用，有時更含有培植小組實力的作用。於是匆匆留學，匆匆返國，匆匆上台，匆匆失敗，一切都是浮薄的，一切都是刹那主義的，有什麽“理”可説呢！(www.chuimin.cn)

最近，有些人似乎也痛心於上述的現象，因而大聲的提倡職業教育，專業教育，或生産教育。是的，生産教育是今後中國自救的唯一出路；然而，它能獨立的施行嗎？它能不受客觀環境的拘牽而發生變態嗎？中國是一個大染缸，無論什麽好的制度、好的主義，或好的名詞，只要一搬運到中國，立刻就要變成烏烟瘴氣，這根本的原因是什麽呢？生産教育不會被買辦階級所轉變的金融資本家所借取爲剥削的工具嗎？專業教育職業教育不會被一班妄人所利用，形成極浮薄的現世的個人的實利思想，而陷整個中國文化於完全殖民地的地位嗎？有奶便是娘，在上海所謂教育專家中，不也是已經有人以教育的專業供西人的驅遣，而尚在儼然自命爲高等華人嗎？合理化，教育合理化；這是對的，然而，這是中國或中國教育的整個問題，枝枝節節的解决是無濟於事的，何况這些解决是含有人的派系的情感的背景呢！

我們可以説：教育是社會制度的上層結構，它離不開政治，也離不開經濟。教育獨立只是士大夫擁護自身利益或逃避現世苦悶的幻夢而已。政治不上軌道，教育是無法合理的；因爲這時候的所謂合理，只有無拳無勇的勞苦大衆吃虧而已。就退一步説，教育合理化也應該有整個的研究計劃，也應該有整個的實施計劃。不然，頭痛醫頭，脚痛醫脚，其結果恐只是治絲愈淆，爲報章上添些可笑而又痛心的糾紛的材料而已。

二一，九，十六。

原載《東方雜志》1932年第29卷第4號，發表時署名“天行”。

教育合理化政策的先决问题—周予同教育著作选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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