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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三大女词人研究:意蕴的沉郁幽咽

【摘要】:(一)意蕴的沉郁幽咽沉郁作为中国诗学的重要标准之一,其源头可以远溯到屈原,如其在《远游》中有“遭沉浊而污秽兮,独郁结其谁语”,后经陆机、钟嵘阐发,直到杜甫,沉郁作为一种诗学风格才渐渐浮出水面,得以确认。她有着十分敏感的心思、偏于柔弱的个人心性与聪慧过人的才思,但却没有大声疾呼和抗争的勇气,只能在词中沉郁幽咽地低徊小唱。词人通过对词意一层一层的翻折,将所要表达的情绪写得无比幽咽。

(一)意蕴的沉郁幽咽

沉郁作为中国诗学的重要标准之一,其源头可以远溯到屈原,如其在《远游》中有“遭沉浊而污秽兮,独郁结其谁语”,后经陆机、钟嵘阐发,直到杜甫,沉郁作为一种诗学风格才渐渐浮出水面,得以确认。至于清,陈廷焯将其纳入词学,提出“沉郁说”:“所谓沉郁者,意在笔先,神余言外。写怨夫思妇之怀,寓孽子孤臣之感。凡交情之冷淡,身世之飘零,皆可于一草一木发之,而发之又必若隐若现,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语道破。匪独体格之高,亦见性情之厚。”(14)又云:“作词之法,首贵沉郁,沉则不浮,郁则不薄。故沉郁未易强求,不根柢于风骚,乌能沉郁。”(15)强调沉郁于创作的重要性,并指出真挚的情感、中庸的心态、委婉的言辞、比兴的手法,是构成沉郁的基本要素。

这一审美特征,在徐灿的词作中亦可窥见,她经历了国破家亡的鼎革之变,感受到易代之悲,加之精神世界时时受着压抑和禁锢,格外敏感地感受着生存的苦闷,但又不便如男性那样明言忧生之嗟、忧世之患和悲士不遇,故语多沉郁幽咽、凄恻悲戚。徐灿又是一位标准的“秀气”型的大家闺秀,“秀气”意味着具有含而不露或低徊婉转的风情。她有着十分敏感的心思、偏于柔弱的个人心性与聪慧过人的才思,但却没有大声疾呼和抗争的勇气,只能在词中沉郁幽咽地低徊小唱。如《蝶恋花·春晚》:

剩紫残红能几许?晓枕惊回,无奈纷纷雨。雨过柳风吹不住,不吹愁去吹春去。莫怪东风分别遽,镜懒钗慵,不是留春处。嫩叶渐看成绿雾,须臾又恐秋霜妒。

词人通过对词意一层一层的翻折,将所要表达的情绪写得无比幽咽。本已是“剩紫残红”时节,却又遭到一场“纷纷雨”的侵扰,吹落了残花吹折了新柳,这是一处翻折;雨过风又接踵而至,恰如屋漏偏逢连夜雨,为第二处翻折;然后写风带走了春天,却吹不散自春天起就形成的春愁,又是一处翻折。到了下片,词人自我反省,认为自己也不应该一味地去责怪“东风”,情绪似乎有些缓和。而到了最后,她又忍不住道出了心中更深更远的忧虑:“嫩叶渐看成绿雾,须臾又恐秋霜妒。”词人的忧烦之情似乎永远也无法停止,在四季的轮回间起起落落,“吴山几曲路漫漫,还有许多风景待人看”(《虞美人·有感》)。同时这首词又不仅仅是题咏春愁而已,词中所蕴含的盛衰无常的思想是与词人的人生经历密切相关的。经历了丈夫在仕途上的“两上三下”,又适逢江山易主,其生命体验远非“悲情”二字所能承载,于是借助自然景物的变化曲曲折折地表现出来。

乡关之思、亡国之痛、丈夫的折节之恨,都不宜明言,这就形成了徐词意蕴的哽咽深隐,风格的委婉曲折,王蕴章《然脂余韵》即言湘苹词“回曲隐轸,可以怨矣”。(16)徐词极少遵循上阕写景、下阕言情的规律,景语和情语界限模糊,交迭一起,构成回环往复的特点,令人极难把握情绪的脉络,再加上意象的复杂和叠加,层层推进、回旋往复,内涵丰富隐曲、极具张力。如《念奴娇·初冬》:(www.chuimin.cn)

黄花过了,见碧云空尽,素秋无迹。薄薄罗衣寒似水,霜逗一庭花石。回首江城,高低禾黍,凉月纷纷白。眼前梦里,不知何处乡国。难得此际清闲,长吟短咏,也算千金刻。象板莺笙犹醉耳,却是酒醒今夕。有几朱颜,镜中暗减,不用尘沙逼。燕山一片,古今多少羁客。

徐灿词的意蕴往往是多层次的,表层写景,用黄花凋零、霜降花石、凉月纷纷等一系列秋暮冬初的景物营造一个清冷萧条的意境,为的是表达冰山之下的情感活动,即心境的灰冷和动荡不宁。“眼前梦里,不知何处乡国”,隐含着失去家国的茫然无措和痛彻心腑的悲凉。下阕首句故作洒脱,仿佛要抛开一切烦恼,及时行乐,却跌入了更深的痛苦之中。末句似在宽慰自己,却终不脱复国大业难成、壮志未酬身先老的怅恨。徐词善将情绪忽而向上扬起,忽而打入深谷,造成起伏跌宕、深恨化为悲咽的情势;又将家国之恨悄悄糅入景物描写和人生感慨之中,词的意蕴更显凝重深隐。有时她的家国之思隐藏在怀古的外衣之下,如《青玉案·吊古》就隐晦地将亡国的深怨大哀,镶嵌在吊古感怀的框架之中,这正显示了徐词幽怨感伤、深藏不露的词风。和其他的词人一样,徐灿也善于化“典”,使短短一首小令在有限的长度内包孕丰富的内涵,《忆秦娥·感旧》即是。词“眼”是“感旧”,所以徐灿选取了两个富有意味的典故,一是崔护的《桃花诗》,一是刘禹锡的《乌衣巷》,前者朦胧美丽,后者悲凉凄怆。人生中最令人怅惘的两个意象弥漫成一团潮湿的浓雾,铺天盖地而来,将人笼罩在追忆逝去往事的伤感情绪中,意蕴幽深而具有感染力。

明亡之后,徐灿的心境由清朗恬淡变得灰暗沉重,充满人生如寄的幻灭感,由于寄寓了太多的感慨,词风也由秀媚转变为幽咽吞声,如前文提及的《永遇乐·病中》。虽然她一直对宦海沉浮、官场险恶有着清醒的认识并抱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跌入了痛苦的深渊。“薄幸杨花”、“怨东风、一夕无端”、“半暖微寒,欲晴还雨”、“别有伤心处”等句,体现了徐灿对翻云覆雨的政治的畏惧。官场的冷酷无情,打破了她对生活的梦想,“短梦飞云,冷香侵佩”,就是她在理想成为飞逝的流云,就连生命也受到病魔的威胁时所感受到的逼人寒气。然而又不能不“隐”,由于王朝更迭之际矛盾的尖锐,清王朝对文字十分敏感,稍不留意,就会遭受“文字狱”的打击和迫害。徐灿身为重臣之妇,措辞自然更加谨慎隐曲,所有情绪都深隐在“曲曲阑干,沉沉帘幕”的背后。翠帐、玉墀、琐窗、阑干、黄昏、杨花、燕子……,选用的都是女性惯用的意象;春寒、雨、春愁、短梦、冷香……,也都是她们共有的伤春情怀;连末句也仿佛是单纯的伤春,“恹恹”、“悄悄”、“曲曲”、“沉沉”这些叠字的运用更增添了词的低徊婉转,传达出词人欲说还休的复杂情绪。

此外,造成徐词幽咽深隐的原因还有陈之遴对她的“抛撇“之痛,谭正璧、孙康宜、鲍家麟等人对此均有批证。宦游在外的丈夫另有新宠是常有的事,何况陈之遴身居高位,面对诸多诱惑,很难会对徐灿始终如一,陈徐婚姻未必没有出现过类似赵明诚与李清照之间的危机。婚姻对女性来说是一生的承诺甚至是枷锁,但对男性却没有多少约束,陈之遴远宦京都,或许另有所寄,也或者忙于公务,总之,细腻多情的徐灿感受到了陈之遴对她的疏远和冷落,因此在数首词中流露出烦乱的心绪和疑虑:“鱼书经岁绝”(《菩萨蛮·秋闺》)、“章台有柳君休系”(《蝶恋花·春闺》)、“频寄锦书鸿不到”(《蝶恋花·每寄书素庵不到有感》)等。徐灿的个性是温和柔弱的,有着大家闺秀的矜持和贤淑,一如她对陈之遴仕清的婉言劝阻,对他的情感出轨亦不会直白抗争,只会“尽日无言声自咽”、“蓦地垂娇泪”。无论是已被“抛撇”,还是恐被“抛撇”,都是造成徐词抑郁伤感的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