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为一位完美的教师：拥有对学生和事业的爱

在教师界，偶尔还听得到这样的争论：让每个教师都爱学生，有这个必要吗？“如果我不爱他们呢？”一位教师扬扬得意地发表着自己的奇谈怪论。“如果我听到他们的喧嚷就头疼呢？如果我唯有对他们闭目塞听才感到安逸呢？怎么着，莫非命令我离开学校改行？”

对这位奇谈怪论者的回答只有一个：是的，要么必须离开学校另请高就，要么培养自己对学生的爱，二者必居其一。

因为在我们教师这一行业里，教育者是能施影响于他人精神世界的一种力量，而这种力量具体体现于对学生的爱。教师不爱学生，无异于歌手没有嗓音，乐师没有听觉，画家没有色彩感。

不爱儿童，就不可能了解儿童。古往今来一切杰出的教育家之所以成为教育文明和人道主义的灯塔，首先正是因为他们热爱儿童。夸美纽斯、裴斯泰洛齐、乌申斯基、第斯多惠、卢梭、列夫·托尔斯泰、克鲁普斯卡娅、沙茨基、马卡连柯、亚努什·科尔恰克——这些名字有如人类睿智之爱的永恒火光，将永远照耀我们。列夫·托尔斯泰写道：“如果一位教师只爱事业，他会是一位好教师；如果一位教师只像父母那样爱学生，他会是个好于读尽天下书的教师，但他既不会去爱事业，也不会爱孩子；如果一位教师把对事业和对学生的爱集于一身，他才是一位完美的教师。”

这里讲的不是本能的爱——它缺乏生活哲理，它有时会给儿童带来很大害处。这里讲的是理智的人道的爱——它因对人性的深刻认识和对个性一切长短的深刻理解而充满崇高精神，它能防止非理性行为与激励诚实和高尚行为。这种爱是教导人生活的爱，这种爱不是轻浮的爱——它要求集中心灵的全副力量，并把这种力量始终不渝地奉献出来。

同时，对学生的这种爱在鼓舞着教师，是教师不断地从中汲取新的力量的源泉。

我不能想象，一个学生某个时候会使我讨厌，以致我不再爱他。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对学生身上的人性的认识是无穷无尽的，所以不能说：认识就此告终，你身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是我所不知的了。当一位教师认为他对学生已了如指掌时，就会出现冷淡，相互间的不友善，接着便是厌恶（有时甚至是憎恨。很遗憾，在我们学校这个世界上最人道的地方，情况有时也是这样）。请设想一下一个人蒙住眼睛，在许多玫瑰花中选定最鲜艳、最赏心悦目的一朵花的情景吧。这样一位“智者”能说出什么来呢？在我看来，那种自以为很了解学生的教师，就是这样的“智者”。可要做到了解学生这一点，一辈子也不够啊！当一群6岁的幼童入学前一年来到我面前，并成为我的小小学生时，我对他们感知世界的差异惊诧不已。我凝视着那一双双乌黑、淡蓝、墨绿、浅灰色的眼睛，觉得每个儿童此刻都打开了通往世界的小窗口，在入迷地观看着蓝天和大地、太阳和月亮、鲜花和飞鸟，而且每一个小窗口互不相同，各有特色。这个儿童感知世界是通过大自然的音乐——他谛听着鸟儿的歌唱和熊蜂的嗡鸣，青草的低诉和树叶的絮语，而在另一个儿童面前，展现出来的是一个五彩缤纷、色调绚丽的世界。这个儿童习惯于从统一整体上纵览自然景观，而另一个儿童却专注于细节。譬如说，我们来到森林里，吸引住这个儿童的是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壮丽的美，而使另一个儿童感到惊讶的是一茎青草或一根细枝；这个儿童赞叹的是百鸟齐鸣的多声部合唱，而另一个儿童却盯住一只蚂蚁——它拖着超过自身重量好几倍的东西。

对儿童感知世界的这些微妙之处越是了解，便越会爱每一个儿童。如果我不了解儿童身上人性的多面性，如果每天没有每个儿童的某种新东西展现在我面前，一切儿童的模样儿都差不多，那么，我就不能说已经看清了儿童的真面目，而看不清儿童真面目的人是不可能爱儿童的。

教师对学生的爱产生于为塑造新人而进行的火热斗争中，往往要经过磨难。来上学的儿童都是美丽的玫瑰，教师什么也不用干，只等着欣赏罢了——如果把事情设想成这样，那是很天真的。玫瑰是有的，可也有莠草。儿童随身带来多少毛病，就有多少棵这样的莠草——这是长在孩子心灵里的脓疮和溃疡，其病源可追溯到通往世界的窗口刚刚向儿童打开的遥远时日。有时，注视你的不是纯净、诚挚、坦荡的目光，而是伪善、蛮横的眼神。对这一切难道也可以爱吗？不，我爱的不是他现在这副模样，而是他应当成为的那个模样。儿童心灵里的脓疮和溃疡总有一天会被根治，儿童眼里也总有一天会涤荡那伪善的讪笑，闪耀出高尚的精神美的光辉，我爱的是这时候的这种真正的人，因为他身上包含着我心灵的一部分。

也许，在所有毛病中，最可怕的是在儿童的心灵里还偶尔能发现的不知羞耻。这是人的尊严受到损害的家庭环境的产物。我永远也忘不了7岁的斯坦尼斯拉夫。真叫人难以置信，但情况正是这样：一个7岁的孩子就已经不知羞耻。他在家里目睹的是：人身上一切光明和可贵的东西都被破坏、扭曲、糟蹋得污秽不堪。在这个孩子的生活里，没有任何神圣的东西。他不知母爱为何物，一般说来也不知人世间还有温情、诚挚和同情心。他不能想象，一个人可以为了他人的幸福奉献出自己的精神力量。他在家里看到的完全是相反的情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引发儿童产生变态心理的，只可能是厌弃和嫌恶。但要知道，他是一个人，而且他应当成为一个美好的人！我们这种职业的艺术在于，我们疾恶如仇，但同时又不能把仇恨转嫁给心灵里存在着邪恶的学生。

依我之见，在教师与“不可救药”和“毫无指望”的学生之间，绝大多数冲突恰巧产生在教师把对邪恶的仇恨迁怒于学生的地方。可是，学生毕竟是儿童，而邪恶之所以能扎入儿童的心灵，错误在于成人。在我的教育实践中有一条原则：不管儿童心灵里的邪恶有多么可怕，在这扭曲的心灵里应当看到的首先是人——期待着帮助和根治邪恶的人。我听到的不是邪恶的狂叫，而是人的美德的呼号，这种美德在儿童身上是存在的，它是无法摧毁的。

跟斯坦尼斯拉夫打交道的情况就是这样……为了使这学生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人，为了他首先成为一个尊重自己的人，我跟他谈话时的语调洋溢着由衷的激情。这是神奇的灵丹妙药，它可以治愈那些可怕的脓疮和溃疡。要知道，儿童这种不知羞耻的疾病，其病根就是完全丧失了自尊。在对待斯坦尼斯拉夫时，我力求忘却笼罩在他心头的邪恶，而且我殚思竭虑地做到了这一点。恰恰是在我忘却他的邪恶时，这学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人对待人的态度。我们观赏着一棵小樱桃树上的花朵，新年前夕，它在温室里开放了。对美的赞赏，帮助我忘却我面前这个孩子心里根深蒂固的邪恶。我看到的是一个我很想与他分享自己欢乐的人，而他的戒心也烟消云散了——他忘了这是在教育他……

此时此刻，斯坦尼斯拉夫的情感体验是奇异的。这里既有忐忑不安和张皇失措，也有对美的由衷赞叹。我看着我面前的学生：他表现出我乐于看到的样子。当然，这离完全治愈其邪恶还相去甚远。我耐心地一步一步寻找通往这个学生心灵的新途径。这些途径首先是我们在精神上的共同兴趣——都迷恋鲜花，都生活在色彩斑斓的世界里，都被生活的美所激励；后来，在这种喜好之外，又添上了对书的兴趣。我们阅读描写人、人的悲欢、人对人忠实和忠诚的引人入胜的作品。慢慢的，温存、热忱、善良这些人类的崇高感情，有如一个生活的巨大奥秘，有如一个真正人道的美妙世界，展现在这个学生面前。起初，他只是在别人身上认识这些感情，后来，它们也在他自己身上出现了。就这样，斯坦尼斯拉夫用心灵认识了人，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到了入学的第三个年头，这学生懂得了温存和热忱、善良和同情，不知羞耻的毛病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随着岁月的推移，我越来越喜欢这学生了。他在家里的所见所闻，我只字未提。我跟他说话很质朴，就像人与人交谈应做到的那样，就是从这时开始，作为一个人的感觉在他身上苏醒了。在他童稚的心灵里复活起来的良知，成了我教育中的盟友和助手。

就天性而言，儿童是乐观主义者。它们的特性是在感知世界时都怀着明朗、愉快和欢悦的情绪。热爱儿童——意味着热爱童年。而乐观主义对于童年说来，恰似闪耀着七色光彩的彩虹：没有乐观主义，也就没有童年。

但在学校生活里，我们却常常见到一种严重的灾难：教育者往往不知自己在干什么——他们在连根砍断乐观主义的大树，砍得有步骤而毫不留情。乐观主义，这有如一块神奇的彩色玻璃，透过它，儿童觉得周围世界非常美妙。要知道，儿童不是平淡地在观看和理解，他有自己的情感评价，他喜爱、迷恋、惊讶、憎恨，力争成为一个抑恶扬善的人。绝不可夺去儿童这块神奇的彩色玻璃，绝不可使他变成冷冰冰的、纯理智的议论者。比方说，我们来到牧场。四周一片入暮前的宁静。蝴蝶在花朵上飞来飞去，蓝天上云雀在歌唱，水面上偶尔跃出一尾小鱼。学生们非常兴奋，他们从这朵花奔向那朵花，他们藏在灌木丛中，他们此呼彼应。所有这一切都是儿童的乐观主义，所有这一切都是透过神奇的彩色玻璃看到的世界。就让学生们透过这神奇的玻璃去欣赏世界的美妙景致吧，就让他们欢跃嬉戏吧，就让他们每个人在屏息观察使他们感到惊讶的东西时去惊讶吧。请不要做那些不爱童年的教师做出的任何事情：他们急忙把学生们集合在一起，排成两列，开始进行令人生厌的“分析”，而不让儿童这生机勃勃的乐天情趣任情驰骋，任意发挥……

我热爱儿童，其根源就在儿童本身，就在他们感知世界的乐观主义精神。当我由于自己的某种内在原因感到精神力量低落时，这种愿望尤为强烈。要知道，与儿童的交往，会使你精神抖擞，充满朝气，所以这时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愿意跟儿童们待在一起。但是……在这里应该记住一条非常重要的教育规律，如果你忘记它，不管你多么热爱儿童，儿童也不会热爱你。这条规律可以表述如下：如果把教师跟自己学生相处在一起的全部时间视为一个整体，那么，它的2/3应当是自愿的、同志式的、友好的交往。在这时，儿童会忘记自己是学生，教师会忘记自己是教育者。这种交往应贯穿于与教学、掌握教材、评分、成绩之类不相关的一切活动中，因智能潜力的不同而导致的智力差异应退居次要位置。在这种交往中，一切人都感到自己是平等的一员，每一个人首先是人，而不是学生。只有在这样的交往中，每个人出现在教师面前时才不是你给他打分的学生，而是作为人的全部才能展露无疑的他的本来面貌。这种交往的本身也是欢乐的一个取之不竭的源泉。这样的欢乐将永远铭刻在教师的情感记忆里，由于它，与学生交往的一个个小时，一天天日子，将成为一生中最幸福的光阴常常被回忆起来。如果认为找到这种学生尊重教师的交往方式，就意味着教师要降低到儿童的水平，那就太天真了。对教师的智能优势，学生是懂得的，也是感觉得到的，他们在努力使自己提升到教师的思想和生活的这种高度。但为了把学生提升到教师的水平，教师应深入了解学生的精神世界。而这个世界是非常丰富的，学生的智能基础不可用学习和分数加以囊括。那么，这种丰富性究竟何在？

首先在于学生和教师跟大自然的接触。自然界是最丰富的情感源泉，正是由于大自然对感情的直接陶冶，促进了理智的发展，并把儿童用来观察世界的小窗口变得宽敞、明净、光亮起来。对美的认识，将使心灵高尚，使儿童美好，而你在别的情况下看惯了的儿童似乎是第一次出现在你面前。我与我的班级学生友好相处的10年间，总会在大自然中发现几处（有时是七处，有时是八九处）无比优美和神奇的地方：在森林中，在田野上，在湖泊、池塘、溪流的岸边，在草地茂密的灌木丛里，在沟谷和小树林里。大自然一角的和谐之美，把大家都迷住了，它能在最冷漠的心灵里激发出高尚的情感体验。早春和暮春，盛夏和深秋，在万象更新、百花吐艳和万物萧索、草木凋零最明显的时节，我领着学生来到这些大自然的角落。此时此地，我们很少说话，而当我解释什么时，每一句话都充满着深刻的含义。此时此地，我们欣赏着大自然，每个人都向美敞开心扉，彼此之间不由得亲近起来，仿佛都在对方身上第一次发现了未曾看到的特点。也正是此时此地，爱的种子勃然萌发，长出了幼芽。

在大自然中，有一些幽静的角落，我们有时在那里小住三两日，但不怎么常去，一年也就两三次，多半在夏天。我们搭起窝棚，支起帐篷，架锅做饭。置身于大自然中的每一个小时，我们都有新而又新的发现，但最珍贵的是我们彼此间的发现。

在我的记忆里，永远保留着彼得的形象。他是大约10年前毕业的，现在是工程师。每当我回忆起他时，便浮现出一幅图画：一个暖暖的夏日黄昏，夕阳西下，池塘的水面上闪耀着紫红的光彩，我们来到母亲果园——果树是为在战争中牺牲了两个儿子的母亲栽种的。彼得当时是五年级学生，长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他走近一棵苹果树，摘下几个粉红色的熟苹果放在盘子里，站在那儿久久地欣赏着。现在，他就要端着这些苹果献给母亲了，但他情不自禁地想再体验体验这难忘的时刻，因为他欣赏的不仅是苹果，还有体现在苹果上的他自己的劳动。他为自身所具有的人道美感到自豪。这个画面终生铭刻在我的记忆里，只要我听到彼得的名字它便跃然而出，呈现在我的眼前。

当我忆起塔马拉时，我眼前也浮现出一幅劳动使人高尚的同样鲜明的图画。塔马拉已毕业，现在在大学里学习。这姑娘从一年级起就迷上了鲜花，校园里有她栽培的一个花坛，种植三丛玫瑰。5月里一个多露的早晨，这位六年级的小个子女生来到自己的花坛，小心翼翼地剪着花枝：她屏住呼吸，生怕抖落下一颗清凉的露珠。这是她在给自己的奶奶准备一束玫瑰花，今天是她的八十大寿。这几丛玫瑰就是为她栽培的，枝头上开着罕见的蓝色花朵，真是美极了。姑娘的眼里闪耀着欢乐的光芒。这熠熠的光芒永远留驻在我的心坎儿。我爱这姑娘，正是爱她在那个多露的早晨我看到的模样。

在我的记忆里，费佳总显出一副噙着泪水的抑郁而哀伤的绝望样子。在校园的美之角里，有他栽种的一丛丁香，他关怀备至地照料、浇水，等到它开了花。今天，他来到校园，是想剪下几簇紫丁香花献给母亲，母亲生了个小妹妹，正躺在医院里……他走到丁香跟前一看：有人折断了它，把它糟践得惨极了。我永远忘不了费佳痛苦不堪的表情，一辈子我都记得他这副面容。

那些刻骨铭心的永久的回忆，也是对儿童巨大的爱得以孕育和滋长的源泉和小溪。我们工作的时间过得很快，我们与学生的交往也稍纵即逝，但并非无影无踪：它们保留在我们的记忆里，镌刻在我们追忆往事的激动的心坎里。它们越是鲜明，越是更深更多地铭记在心，学生的吸引力就越强烈，与他们新的交往带来的快乐就越深沉，在新一届学生身上发现的特点就越多。教师敏锐和丰富的情感，教师在心里铭记和保存与学生交往情景的能力，是可以获得的，是能够在自己的教育生涯中培育出来的。

对儿童的睿智的爱——是我们的教育修养和思想感情的顶峰。对儿童的热忱、温暖、关怀，亦即可以用善良这个词来称谓的一切——是教师长久而艰巨的情感自我教育工作的结果。

在创设自己丰富的情感氛围时，教师要预防情感的自发流露，即要预防在挫折和失望时驾驭自己那种心态的自发流露。如果你在学生身上看不到任何使你愉悦的东西，如果你与他的交往在情感记忆里留不下任何欢乐的印记，那么，他的一切只会激怒你——无论是高声的嬉笑还是无言的沉默，无论是他淘气还是他对别人的淘气前来告状……一位不了解与学生的交往是一种欢乐的教师，对学生的情感和举动是不会理解的。儿童感知世界的乐观情绪，在他看来是存心胡闹，于是他竭力扑灭儿童的欢乐。

对儿童和童年的睿智的人道之爱，是充盈着深沉的思考和丰富的思想的高尚感情。精神的空虚永远也激发不出真正的爱，也不会给这种爱提供生存的养料。冷若冰霜的淡漠、师生关系中疏而远之的怪现象，你们观察到的例子大概也不止一个。学生不能说出他们是否爱教师：他来上课只是为了顺着教材的章节进行讲述，然后提问、记分。他展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人类文明的活生生的体现。这是最令人懊丧的一种现象。然而很遗憾，此种现象在文明的学校里并非销声匿迹。这样的教师没有自己的个性，在学生的心田里没播种什么，只会贻害于人。

只有当共同的观点、意念、向往把师生结合在一起时，教师才能成为儿童、少年和青年的真正教育者。没有崇高的心灵和意念，便没有心心相通的途径——在重温伟大的歌德的这句话时，我们不得不对师生关系的性质进行一番深入的思考。就拿教师来说，如果他在学生中没有威信，如果学生不爱他，那么，请你们分析分析：他能跟学生说什么呢？他传导给学生的是什么思想感情，而学生又能用怎样的思想感情来回报他呢？这种分析一定会引起你们的不安。你们将会得出结论：这样的教师在对学生讲话时，其目的只在转述别人的思想，而学生也只是为了分数才迫不得已回答功课，从来也不跟自己的教师说上一句话。(www.chuimin.cn)

在这里根本谈不上爱的情感，因为此中没有人对人的起码的尊重。这样的教师不了解学生的心灵，在一个教育集体里，只要有上几个这样的教师，学校的教学就会转化为呆板的死记硬背，学生的个人能力、才华和天赋就会施展不出来。为了爱学生，就得培养他们具有思维技能，激发出他们自己的活的思想。要让学生爱教师，他们理当在教师身上看到人的思想修养的活的体现。依我之见，我们包容在教师爱学生和学生爱教师这一概念里的内涵，始于一个人在别人的精神财富，而首先是思想财富面前的敬佩和崇尚。

那么，在实践中怎样使师生关系充满崇高的意念呢？

首先，要使教师在传导到学生意识里去的思想中表现出自我，要使学生的心接触到的不是冷冰冰的道理，而是教师充满激情的活生生的个性。这一点取决于教师传授给学生的知识在多大程度上已成为他铭记于心的个人信念。这一点也取决于教师的一般修养、博学和科学视野的广度。形象地说，教师播下的火种，不只是用打火石临时打出来的，而是在他思想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燃烧着的，唯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会点燃学生的思想之火。换言之，只有当教师知道的东西比必修大纲的要求多出一百倍时，他才能在学生的意识里点燃学生思想之火，并熊熊燃烧。如果一位教师拥有这种财富，那么，他与学生的智能交往，必然超出课堂的范围而获得独特的性质：教师的智能与个别学生的智能之间，将出现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正是心心相通的活跃渠道。

与儿童集体，尤其是与个别学生的智能交往，有如充满高尚精神的劳动，同样是欢乐的丰富源泉。这种交往的形式是极其多样的。这首先是关于科学和书籍的活跃、热烈、激动的交谈——跟班级或个别学生的交谈。很难预见或事先确定交谈的内容。这不是什么辅导或补充作业，而是点燃学生思想之火的心心传递的心灵火花。

爱儿童，就意味着保护他免遭邪恶的侵害，这种邪恶在生活里还包围着许多儿童（我们首先指的是家庭）。每年，当一年级学生跨进学校大门时，你就会忧心忡忡地注意到，有的学生的心里有明显的创伤。我很了解这些儿童，也很了解他们的父母，我知道儿童内心的痛苦和忧患，也知道个别儿童应当接受的已不是教育，而是再教育。我特别关注这些儿童，我把对他们的教育称为保护性教育，它是我的教育体系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儿童受到家庭环境中邪恶的摧残，给他们带来的是怎样的心灵创伤呢？

依我之见，最危险的创伤是儿童知道并感到谁也不需要他的孤独（之所以危险，是因为在乍一看来堪称良好的许多家庭里，儿童的心也受到伤害）。这里说的不是父母对孩子弃之不顾，听其自然。这种罕见的情况自当别论。我们讲的是复杂得多的精神孤独现象。儿童在生活里有一种倾心相见的独具能力，即向亲人、别的动物，甚或非动物倾吐心声的能力。这种“无私之爱”的能力，使儿童的心灵变得高尚，使他的生活变得丰富、欢悦。绝大多数进入学校的儿童，总有某个他们敬爱的人，总有某个他们能倾心相见的人，而这一点使他们感到幸福，感到精神生活的充实。可有些儿童的生活却不是这样，他们没有任何人能倾心相见，他们感到自己孤独，领略不到精神的亲缘血统关系的幸福。在这些儿童的家庭里，最亲近的人（如父母），没有敏感的心怀，不能对孩子缔结真挚和亲密情谊的强烈愿望做出反应，就往往会出现这种情况。父母局限于物质需要甚或动物本能的情感愚昧状态，这一切在损害着孩子的心灵：这样的孩子来到学校，对于善是一无所知的，他们的心有如榆木疙瘩。保护儿童免遭精神孤独的侵害，激发儿童在生活里倾心相见的能力，是保护性教育的最重要任务之一。

还有一种更可怕的孤独：有些儿童懂得，他们是偶然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无论父亲还是母亲都不需要他。这些儿童怀着沉重的心理创伤来到学校，照例带有外显的内心症状——恶狠狠的怨恨。这种怨天尤人的儿童不相信仁爱，对教师真挚和亲切的话语表现出戒备和疑虑。在对有着这种创伤的儿童进行保护性教育时，要求教师具有对学生的一往情深和自我牺牲的爱心，具有高度的情感修养，具有把邪恶与儿童本人区分开来的巧妙能力。

怀着沉重创伤来到学校的儿童，在笼罩着撒谎、欺诈、自私、不尊重人的家庭气氛中，受到熏染。他们无法以自己的心灵去体察身边的人，不相信善良。如果不保护他摆脱家庭中的邪恶，他们就会成为冷酷无情的人，为了私利不顾一切，直至变节，直至想凶残地消灭一切挡住其去路的人。教师无视儿童的心灵创伤，不进行保护性教育，他们长大成人后，往往会走上最可怕的犯罪道路。

有的儿童，从自己意识生活的最初时日起就受到体罚，他们带着一颗被摧残的心来到学校。殴打孩子的父亲，他扼杀掉的是儿童心灵里最可宝贵的东西，即上文谈到的在生活里倾心相见的能力。拳打脚踢、敲后脑勺、用皮鞭抽打——这不仅是施虐于肉体，也是施虐于儿童敏感的心灵。随着每一次殴打，儿童的心对殴打将变得越来越麻木，成为寡廉鲜耻的厚脸皮。童年早期在施虐于肉体和精神的气氛中教育出来的儿童，往往冷酷无情，毫无恻隐之心，无论什么教育影响都概不接受。对这些儿童进行保护性教育，实质上是对教师教育修养的考验，即对教师爱人之心的考验。

在家庭里被娇宠惯了的儿童，十分任性，毫无约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对他们也需要施以特殊的保护性教育。有那么一部分儿童，父母没有使他们养成个人利益服从他人利益的习惯。这些儿童从家庭里带来了一条野蛮和荒谬的原则：“我怎么想就怎么做，我喜欢干就可以干。”“自己的利益最重要。”——在内心里包藏着这种没有理性信念的儿童是不幸的。如果不保护他们免遭为所欲为的“私欲”的侵害，他们就会成为厚颜无耻和蛮横无理的人，就会成为无赖。教师在集体中对品行提出的劝导和要求，对这样的学生来讲，仿佛是对自身的侮辱。

保护性教育——这是具有深刻个性特点的教师的一种创造。为了不使这种教育变成学生的痛苦，应善于接触他那颗病态的、受到损害的心。唤起对他人的爱心和同情心，唤起对教师或年长同学、对某位感到同样孤独的老爷爷或老奶奶、对失去孩子的母亲等的爱心和同情心，乃是防止精神孤独的最好的保护措施。

亲近他人，教师要从教孤独儿童学会感同身受做起：教师打算让学生亲近某人，就要向他讲讲这个人所经受的不幸和灾难。感同身受——这时用心灵去体察人的第一步。由于某种原因在家庭里对最亲近的人、对最可爱的生灵未能领略到爱心的孩子，我就教导他要把别人的不幸铭记于心。感同身受的情感越深刻，儿童对他周围的人也越能灵犀相通。

对孤独儿童进行保护性教育时，非常重要的，是不使儿童感到教育者的意图：教师是为了教育他才竭力让他亲近某人……如果意识到这种“有计划的善意”，哪怕略有一点冷漠之情，儿童就会反抗，既憎恨教师，也憎恨教师打算让他去亲近的那个人。让孤独儿童亲近他人，应在自然情境中进行。儿童倾心相交的那个人，在自己的心灵里应当有某种可以丰富儿童精神生活的东西。只有精神生活丰富多彩和慷慨无私的人，才能驱散儿童的孤独感。

因家长的冷酷而变得凶狠起来的孩子，无论是父亲或是母亲都不需要的孩子，毕竟是极少数。在我32年的学校生涯中，这样的儿童只遇到9个。他们在我的心里引发出来的往往是强烈的怜悯之情，所以我竭力把他们在家庭里无从得知的东西提供给他们。我成了他们的朋友，他们对我的由衷关怀也总是报之以真诚、慷慨和忘我的挚爱。正是与这些儿童的友谊，成为我灵感生机勃勃的源头，成了每一位因极度紧张地劳动而殚精竭虑的教师所需要的振奋精神的清泉。

做这样一个儿童的朋友，在他的心灵里唤起爱的感情，让他以自己心灵的全副力量去爱，这需要很高的技巧。因家长漠不关心而变得凶狠起来的孩子，他们有很强的戒备心，尽管他们都像久旱之盼甘露那样需要爱抚，但对爱抚却不相信。不过，也不应当从表露爱抚做起。我竭力找到跟儿童精神上的共同兴趣和活动，以便他能从我身上去感知人，并倾心于人道的态度。这种共同的活动通常都产生在集体中。随后，这个学生就成了我的朋友，我俩仿佛都忘记了我们是师生，精神交往也变成了我俩的需要。他的怀疑和怨恨烟消云散，对于诚挚的爱，他也会心甘情愿以自己心灵的全部财富来回报，以示自己的赤诚之心。满足对人的需要的这种个人友谊，是学校从童年起就应加以确认的最高精神需要之一。

激发自尊感，唤起对自身人道态度的敏锐感，是保护儿童免遭欺骗、不诚实和利己主义之害的最有效方法。教育这样的儿童，需要做长期的个别工作。在这里，为了认清通往儿童心灵的途径，应当找到共同的精神兴趣。对我而言，这种共性的基础往往是书籍。我就是用书籍和关于书的交谈打开学生鉴别善恶的眼睛和心扉，达到帮助他抑恶扬善的目的。

儿童的心灵不管被不正常的家庭气氛伤害到什么程度，其中总还蕴蓄着感同身受的火花，儿童越小，他感同身受的能力便越大。瓦列里进入一年级，这是个麻木不仁和冷酷无情的残忍的孩子。恬不知耻地藐视人身上一切圣洁之气的家庭气氛，使他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激发出这学生对书籍的兴趣。我跟他一起阅读了显克微奇的短篇小说《扬科乐师》。善与恶斗争的鲜明画面，震撼了他的心。在阅读这篇小说时，我观察着他在思想里怎样投入了与残忍和蛮横的决斗。瓦列里用心灵感觉到了，比起猎取物质财富和争到实利来，人生中还有无可比拟的更加珍贵的东西。这便是施善于人的欢乐。我们一本接着一本地阅读描写高尚人性的书籍，后来，他自动阅读起来。我高兴地看到，贪婪、欺诈、恬不知耻地贬低人道美的家庭气氛，对瓦列里说来已变得格格不入。他在把自己心灵的温馨奉献给他人的活动中找到了欢乐。到了四年级，这学生已成为十月儿童小组的辅导员，把愉悦带给小同学成了他真正的幸福。他在森林的某处找到了从泉眼里流出来的一条小溪，他把小同学领到小溪旁，在这里跟他们一起做了一件玩具——一座小小的水磨房。他还为他们搭起了窝棚。

在瓦列里来到学校的最初几个星期里，当我的眼睛遇到他那对虚伪的、漠视人间不幸的目光时，我的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暗暗的愤恨，愤恨那些伤害儿童心灵的人。我疾恶如仇，但又害怕把仇恨转嫁给儿童。而现在，在瓦列里的眼睛里闪耀着的是人的高尚气度。他着迷地叙述着森林深处的小小水磨房，叙述着在未来的冬天他打算在那里跟小同学建造一座小小风力发电站的想法：就让林中小鸟的食槽旁亮起小小的灯泡吧，就让光明引来鸟类朋友吧。是的，这已完全不是五年前他那双审视世界的眼睛，这双眼睛不能不让人喜爱。

教育被殴打、狂叫、咒骂伤害了心灵的儿童，不仅需要审慎和同情心，而且需要巨大的坚韧精神。教师的使命首先是保护儿童的身心不受暴力的摧残。我努力使父亲不再抽打孩子。但在许多情况下，殴打和咒骂已使儿童的心灵变得粗暴和冷酷，根本不知道善良为何物。在这里，教育艺术中最精巧的手段应当用来唤醒儿童内心的敏感性——首先是对美和对教师语言的敏感性。我孜孜以求的，是让被殴打和咒骂伤害了心灵的儿童永远听不到呵斥、恫吓，永远不用担心会受到惩罚。

然后，我开始用美来激励他的心灵。我的教育体系的一个方面可以称为美疗。关于这个方面，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这里应说明的是，这种最微妙的精神影响的复杂性和多面性，既能施影响于感情和心灵，也能通过心灵施影响于理智。在心灵已变得粗暴和“寡廉鲜耻”的儿童面前，我揭示自然美、音乐美、绘画美。这需要时间和巨大的耐心。有的儿童，得让他观看上几十个大自然的画面，他的心，形象地说，才会“抖动一下”，才会感觉到色彩的美。春夏秋冬，我都领着学生去森林、田野、果园、阔叶林带、牧场散步，倾听大自然的音乐。这是“美疗”最有效的方法之一。美在激励学生的心灵时，仿佛打开了其中最隐秘的角落，于是他们对教师的语言也变得敏感起来。

关爱动物、花卉、果木，关爱一切有生命的美，也是对受到成人殴打和咒骂伤害了心灵的儿童进行保护性教育的一种重要方法。我们专门为这些儿童开设了小动物医院，设置了鸟类食槽，应当由唤醒内心敏感的儿童来管理，由他们照料隆冬季节捡回来的小鸟、兔子和刺猬……我们也把这些儿童领到集体农庄的畜牧场，让他们在那里照料小羊羔和小牛犊。

保护由于家长的放纵被娇宠得毫无拘束、为所欲为的儿童，要十分谨慎并具有教育分寸感，因为只有放纵才能使儿童的任性得到满足，才可能按“我行我素”的原则生活。因此，不要试图从第一天起就立即使这种儿童就范，在教育这样的儿童时，我遵循的是愿望和兴趣的冲突原则。我力求让被家长放纵娇宠惯了的儿童懂得：我的完全合理合法的愿望和兴趣，有时也会与他人同样合理合法的愿望和兴趣发生冲突。我想满足自己的愿望，他人也想满足跟我的愿望相矛盾的愿望。我告诫孩子：如果你和那个愿望跟你发生冲突的人各自只按自己的兴趣行事，生活就将变成地狱，人就将降低到洞穴野蛮人的水平。这样的“自由”只会带来不幸和痛苦。因此，为了享有真正自由的幸福，唯有抑制自我宣泄的自由，约束自己的愿望，并记住“我行我素”的原则——是野蛮人和无赖汉弱肉强食的原则。

而为使孩子想通这一切，他就应当凭借自己的经验确信，不抑制自我宣泄的自由，不约束自己的愿望，就没有真正的自由。非常重要的是善于创设愿望和兴趣在其中发生冲突的情境。例如，一个班要到森林里去做一次有趣的旅行，但学校里有严格的规定：每个班每天必须抽一名学生参加自我服务队，在食堂、校园和温室里干活。若是你破坏学校的规定，集体就会愤怒地谴责你。有了几十次这样的教训，就连最娇生惯养的学生也懂得：他不是生活在无人岛上，而是生活在人群中。

皮萨列夫有一种有趣的想法：“人的本性是这样丰富、有力和柔韧，以致在周围环境非常糟糕的情况下，他也能维护自身的清新和自身的完美。”

当然，这种丰富性、有力性和柔韧性不是自动产生的，也不像某种抵御不良影响的免疫力那样是与生俱来的，应当去创造、培育和确立它们。为此就必须保护好儿童心灵里丰富的人类本性。为保护儿童免遭邪恶的侵害，为铲除邪恶和确立善意，就应当洞悉和理解儿童的过去，并预见到他的未来，准确地确定自己面前的教育理想。在儿童身上，应当爱的是一切人道的、纯洁的、高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