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中国艺术文化热点观察：姜文电影《邪不压正》个性张扬

周　星

2018年的姜文依然独来独往，人们对于姜文的创作始终有一点迷惑，对于姜文电影的认知理解始终有分歧，评价姜文电影总是成为难题，但姜文是中国导演中具有独特性的“这一个”。几乎他的所有作品都遭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同反应，在市场上也未必受到广泛欢迎。然而他的作品始终是中国电影中重要的存在，尽管议论纷纷却远远超越了许多喧嚣一时的影片。姜文电影在大众理解和评论家的认知中也两极分化，却没有改变他越来越个性化、自我化的创作倾向，也没有改变人们依然对他寄予厚望的态度。姜文始终是中国电影中值得分析的、有独特性的，而且具有重要影响的导演，这就是姜文和他的电影的奇特性。

在对姜文电影的判断上，无论是市场的分歧、批评家的分歧，还是文本解读上的困难和歧义，都树立了姜文电影是一个独特的、带作者电影倾向的创作。站在艺术表现的角度，在中国电影中个性独具难有几个可相匹敌，他依然是公认的出色的导演。坦率而言，中国电影缺少像这样坚持自己的特色，罔顾他人的批评，不随波逐流，始终按照自己的意志往前走的导演。大众的认知以懂和不懂、明白和不明白作为标准，自有市场实现予夺的功能，也可能会决定姜文电影的市场生死。不过，越来越多的批评家的差异性评价，让人开始反思：评价一个电影是多元的还是单一的，是按照技术规律还是依据创作者个人特色？笔者认为：有姜文电影的独特性的创造，有足以引起人们深度关注，并且是高层面关注的评价的差异，中国电影才有可能突破凡庸，突破屈就市场趋向，突破按照既有类型来限制创作的要求，而不断鼓励新鲜创造和突破陈规，实现面向新时代电影的新景观。

许多人对于姜文电影总是感到迷惑，包括不知如何认识从《鬼子来了》到《太阳照常升起》，以及《一步之遥》等叙事上的理解困难。其实姜文电影着意于个性和自我缠绕，总是思辨在得意的布局中，于是这一部影片也需要从如何理解迷局入手分析。

姜文电影的迷局对于许多观众而言纠缠不清，难免伤脑子而相互询问，自然许多人看了却总是迷失其中。我们就从电影片名的迷局，彭于晏扮演的李天然的迷局，江湖老大蓝青峰的迷局，许晴饰演的唐凤仪的迷局，周韵饰演的关巧红的迷局，一直到廖凡饰演的朱潜龙的迷局来做一些剖析，试图破解姜文电影本身布局的多向性思考难题。

首先片名《邪不压正》的迷局。千万不要误解了这正和邪，其实是颠来倒去相互参差的。北平警察局长朱潜龙认为李天然是邪，自己为正，故此邪不压正。那是因为他满口胡言的诬陷使得从法律上来说，世人皆知李天然是杀师傅、烧全家的邪恶之人，铸就的雕塑已经确认，因此自己是高举正义之旗。所以他得意自己是英雄，树立自己为世俗典范，而李天然在公众场域之中就是一个凶手和落水狗。这里预示着人世间有多少公众所知道的事实却其实相反，不就是如此吗？法律承认的和真实承认的之间，人们就迷信于此种正邪关系。但是李天然信誓旦旦地说，明明是朱潜龙杀了师傅、杀了全家，所以他邪而我身正不怕影子歪，我是邪不压正。谁信呢？没有人，所以他要报仇，既为师父雪恨，也是为自己正名。这里的正邪之间的理解，对于观众而言也许只有少部分人分不清楚。因为观众其实看得清清楚楚，邪就是朱潜龙和日本人根本一郎勾结的大逆不道，这是影片基本的基调，也决定了影片正道正义的合理性。但是，必须看到延续的故事情节的合理性，则是处于邪之层面的李天然只能在暗中行事飞檐走壁，处在被动的地位，因此，他要揭示真相。无疑，正邪正名是一个谜团，是世道复杂的谜团，而人心知晓的却是信任正必然压邪，剧中得以实现相互帮助的都不是信任朱潜龙的邪，而李天然的正的确占据着正道而在屋檐上纵横自如。寻求邪不压正不仅是李天然复仇的动机，所以他总在行动；也是蓝青峰潜心追求的目标，所以他运筹帷幄；还是唐凤仪纵身一跃的殉难所体现的，所以她能周旋在正邪之间风情万种但其实爱憎分明。正是在正邪交织的决斗中，完成了邪不压正的主题。

再说李天然的迷局，实际上重在神秘蹊跷，他自小就躲得了子弹，天生神秘而相当的机敏高超，而且能够死里逃生，枪打不着，火烧不死，还能够被人拯救，并且被蓝青峰早早看上，这是相当蹊跷的事情。他的迷局许多人不明白，包括为什么蓝青峰早早就看上他要隔了那么多年报仇？当然，必须理解，也许印证了蓝青峰的老谋深算，他知道了世道的凶险，所以布局在自己时机不到、羽翼未丰满的时候，忍辱负重潜心培育。或者可以决断地说是因为朱潜龙名声正旺，时机不到而延宕至今，无论如何布下这个局未必是为多少年之后，却等待了这么多年。而李天然是一个妇科大夫，这既是掩饰的身份，同时也暗示他并非纯粹的杀手或者特工，他兼具多重身份。特工身份使得他来无影去无踪，如何艰难都能够生存，所以躲在大钟里头也是合理的；因为是大夫，又有一口流利的英语，也能说日语，所以周旋掩饰也似乎合理。但是他的身份气质使之颇得女人喜欢，从关巧红到唐凤仪都爱慕他，却表现方式不一，显然他也有某种性格或者性情上的合理性。他的迷局的揭开只在于何时把两个杀人凶手凑在一起，这一点导演姜文做到了。李天然以公私仇合一的方式，或者说以正邪相间的方式实现了完成任务与报家仇的两位一体的愿望。李天然的迷局疑难，主要是他如何被关巧红所吸引和两人之间捉迷藏一般的关系，但他拒绝了唐凤仪的风情万种，而不惜始终如一地追捧关巧红这一点，也似乎是理解正向追求和精神渴望占先的钥匙。

蓝青峰这个京城的江湖老大所设定的迷局是最扑朔迷离的。若干年前，他就和外国人一起设计留下李天然，并且设定了报仇的愿望。这个迷局设得可够深，除了证明他胸怀大志和老谋深算的结合之外，还把他黑白两道之间不断的游刃有余手段做了铺垫。其实为整个迷局铺下了他忠贞刚烈、注重大局又胸怀大志等待时机的谜底，也为故事的延续到中日交战的大局做了一种线索的铺垫。他的迷局难度在于，站在刀锋边缘上并不是万无一失。谜一样的设计居然是他试图让警察局长干掉日本人，再把李天然交给警察局长，让他们师兄弟决一死战。因为相信有自己作为保障，单一的对手中李天然既能手刃报仇，也能完成特工培训一定是高手的本领。因为李天然既有家传的武术又有特工的训练，可谓万无一失。蓝青峰的存在就是掌控沉稳布局，如同屋檐上到处都是情他管不着，屋檐之下到处都是恨他却管着，而且试图暗中支持一切完成这个大盘局。就着喜欢的醋才包饺子的奥妙，是为了某种目标而去做局，去设定步骤。根本的醋也可以说就是击垮日本人的阴谋，否则不好理解他和朱潜龙黑白话暗斗中，为什么如此大胆交易去交换心中的敌人。影片折射的就是国家和日本侵略者之间的冲突掀起的战争侵略的大局面。整体大迷局，也就是真正的操作在他这里实现。因为他是最大的正，表面上却似乎是黑白通吃的邪，却超越了邪而实现更大的正的时代之争。

许晴饰演的唐凤仪的迷局，真的是迷之又迷。唐凤仪接受西方的教育却委身于有权有势的警察局局长。她是一个交际花，但她并不是特工。合理性使交际花必然周旋于三教九流之中，即享受着男人的恩宠，但心却不是躯体所能控制的，随时随地是要出格寻求真爱，毕竟去过国外，对于李天然的年轻和来自国外的倾心也可理解。于是她陷入了多角恋，并且搅乱了时局。她谜一般的风情内心构成了整个迷局里首个动荡的因素。然而逐渐地，为了关巧红，唐凤仪放弃了李天然。她自然知晓自己的缺陷，但心有不甘的唐凤仪既看透了朱潜龙的残酷与虚情假意，又明白自己不是关巧红的情感对手，而中日对峙中她的绝望一并爆发，却意外的是不动声色的冷静。在日军进城的时候，她纵身跃下高高的城墙，完成了一个绝望献身的标志性抗议的典型，这个女性的迷局是许多身处社会各阶层的人们的迷局——身不由己与心有所求之间的迷局，也是现实生活中许多人的困境。她的解决方法是自我无望便自我捐躯，显示了一个女性屈辱却内在的刚烈。

周韵饰演的关巧红是一个特别迷人的迷局。周韵表现迷人但角色却有些扑朔迷离，似乎和整个迷局若即若离，未必与主线有瓜葛，所以人们不解何意。她只是因为个人遭遇，为了父亲报仇试图惩治军阀，开了一个裁缝铺子，希望借助铺子能在茫茫京城之中见到那个有名望的负心郎。然而作为女性，她十分怯懦，真见着了却呆若木鸡而不知如何。迷惑在于，她和李天然的交织，只是因为想看看一个女性复仇者怎么能突破自己的迷局。她坚强起来，构成了整个电影许多人看不懂的迷局的核心之一。人们弄不明白，又能文又能武又漂亮又寻求解放，怎么就没有挣脱出这个迷局。问题在于她的迷局是靠说出来的，因此类似于平行类比，暗示着和李天然都需要突破自身的限制。但其实我们既没太看出李天然的怯懦，也无法感知关巧红的脱胎换骨的勇气。在这两个人交接的迷局上，都迷惑而表现不足。李天然似乎没有怯懦，顶多是小时候的害怕，作为特工，他从来没有担忧和下不了手的时候，关巧红也没有担忧和下不了手的时候，于是两个人凑齐的一个迷局，就是难以言说的英雄都可能是慢慢成长起来的，他们都要克服内心的障碍。只是这种迷局缺少一些人性具体表现和情节上的支撑，倒是看清了惺惺相惜的男女之情，有些吸引人，和老北京那时代的迷惑万端吻合吗？也许在她身上寄托了更多的浪漫心性和精神舒展的意味，所以屋檐之上的世界那样铺展辽远，精神情感的无拘无束是影片给予的感悟。但需要指出这两个人都能够飞檐走壁，不明白他们怎么就缺少勇气和胆量，于是自然加重了整体故事的迷惑之局。

廖凡饰演的警察局局长朱潜龙处在迷局的中央，其实他的人性很清晰，杀人越货，巧取豪夺，荒淫无耻。他的迷局就在于坏人不以自己为坏，而自以为占据着道德的高地与社会舆论的高地，说一不二，指鹿为马，高高在上，毫不惧怕。他说杀几个人都不在话下，似乎凶悍无比，却要攀龙附凤去和当年的朱皇帝攀亲戚。但影片告诉我们，他的迷局之谜在于心里担忧逃出去的那个小男孩儿和回来的李天然，务必除之而后快。所以他宁愿装出可以做交易的样子却一定要斩草除根。只是他如何知晓小男孩儿没死这件事和他怎么知道李天然就是当年的小男孩儿，构成了整个迷局里让人有些困惑的所在。他作为迷局的中心要铲除的对象，既有在暗中之谜的蓝青峰，又有在明处要杀他的李天然，还有日本人对他的不信任，以及关巧红不知哪儿来的一方复仇队伍对他的追杀，因为他是自认为的正义力量政权。但是他不明白，在这个迷局之中，勾结外人巧取豪夺，他就是最大的邪，滥杀无辜背信弃义，人人欲打而诛之。因此了悟这一点，似乎“邪不压正”也就破局了。

导演设计了这么多迷局，确实将武侠片、间谍片、动作片相近的东西凑成一团。当然，还有一种诗意的情感片让我们这也不舍那也要探寻，于是就形成了迷局之谜，也正是姜文这样的导演才能够操作得了的作者电影使然。

看姜文电影一定不能以传统的电影观念来感知，他的电影始终在个人的情怀、张扬的激昂情绪之中，抒发独特的豪气一般的气质。姜文的电影会让人感受到他的个性独具、风格独具、性情独具、人物关系独具、表现故事独具。这类多种独具混合构成的电影，就和传统的电影表现的故事，无论从题材、人物表现到构建关系都大大不同。因此，可能很多观众会有一头雾水的感觉，但你一定会感觉到姜文独特的风格缠绕在人物故事和整个桥段表现之中。

例如《邪不压正》中最独特的人物是彭于晏饰演的李天然。李天然在北京的屋瓦上飞来走去，那种仙鹤一般的飘逸的感觉，令人心驰神往。《邪不压正》最让人惊讶的正是北京屋檐上不断飘飞的创造，没有哪个电影的同类表现可以媲美。除了张艺谋另外一种形态的《我的父亲母亲》中，章子怡那种在草地上、山林间的奔跑的创造。从来没想到中国电影除了武侠电影有一些飞檐走壁，还都是为了表现武功或者杀手的点缀，却没有作为行为方式和叙事重要构成，对老北京的依恋让姜文创造出一个别具一格的超然景观。李天然在屋顶上的不断的跑动，带着一种仙气，带着一种超凡脱俗和超越凡间争斗的超然的味道，让一个兼具东西方北京的复仇者成为少有的腾挪高妙的角色，导演的构想和得意的确非常之独特。在他身上虚幻的情感精神浪漫是做到了，而看不懂实在世界表现的人们却有点不明就里。事实上这就是观念感知北京的姜文深藏的民国认知，三教九流都有腾挪的场域，屋瓦之上神秘莫测。

与之可以相提并论的是周韵饰演的裁缝匠角色，一样神秘不可测，一个放小脚的中国复仇女性超然于常态之外，居然为了得以见到报仇者，以衣服匠人职业试图接近各式各样上流社会的人而实现复仇愿望，也是稀奇。她的民间女侠和传奇女性兼具的特点也是姜文的创造，但是她内心胆怯，于是开始锻炼自己成长。她和李天然具有同样的特色，却更为隐蔽，居然也能够穿街走巷般在屋檐上穿行，可见姜文多么钟爱这部电影的创造性特色。这一对男女被赋予了一种超越一般电影人物的特色，除了构造出屋瓦上的神奇世界，还有超越常俗的情感激励与互相慰藉，只能理解为姜文心目中的浪漫天地充满了神奇的念想。彼此欣赏、彼此相处、彼此依恋也是前所未有的一个情感展示，充满了对于民国既往神奇的倾慕。她如此独往独来，深不可测，却是帮助李天然的暗中高手，关键时候的引导者。姜文的内心世界既有眷念般的时代超然独特性，更有古人对于侠义世界的流韵依存，这就是收尾如传统武侠人物一样，就必须有情人未必终成眷属，并不要彼此相守而依然远走他乡，“我可以找到你”的味道超然极了！显然，北京城内高瓦上的飞行走动和精神上的超越世俗的依恋味道，让《邪不压正》体现出的不仅是带着侠道精神的男女神奇，而且是有前因后果得以窥见历史的意味——都要克服自身的弱点而成长。

姜文在他们行为方式和人物相处关系上的构建十分出色，但论及表演，彭于晏飘逸的身体却在语言和对话中显得过于直露，也许是姜文追求极快的节奏导致。比较而言，周韵的出场、行为方式、气韵显然十分得体，更为自如而美丽动人。她逐渐显露的奥妙是带着一种神韵来往的仙人般的感觉。

影片的巧妙之处是整体构筑在一种个人的复仇和时代、国家的复仇所交织的背景之中。这是一种民间侠义的复仇，又是国家大义的复仇，半侠隐半政治的复仇，但是圈套之中又带着一种悬疑的味道。中日战争这样大背景的设置，又是侠盗故事演绎，悬疑的反而有了一种实实在在的时代的投射。留学西方的唐凤仪是风情万种的刚烈者，试图投靠北平警察局局长朱潜龙，折射的是大都市才有的带着风情交际花混迹豪强，却心里依然有对爱的渴望，又不得不周旋于权力之间。她的混合矛盾的悲剧爆发在日军入城的时候纵身一跃，毁于一旦的是希望。在她身上赋予了混居风尘投身于豪门，却内心又爆发式地对李天然的感情而不得，同时还有风尘交际花见多识广的豪侠之气。姜文饰演的蓝青峰充满了姜文个性，是黑白通吃野路子的豪强。他豪迈却具有深藏不露的智慧，有严密的组织，有绵长的计谋，是为了要等待时机来实现自己的抱负，而这个抱负从十五年前已经设计。把李天然送到美国学习培养是作为一个钉子，关键时刻才启用，也就试图要掀起大的波澜。朱潜龙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家伙，从开始和日本人根本一郎合作就是居心不良，以种植鸦片逼迫师傅就范，杀死师傅一家并且嫁祸于师弟，扶摇直上，肆无忌惮，欺男霸女。他自以为是正而他人邪不压正，却心里藏着李天然的阴影。影片设置的蓝青峰、李天然、关巧红才是真正的正，因为他们的正带着一种正义，包括个人的和时代的及国家的某种映射的正义。邪不压正的玄妙之处似乎在注解强大的、真正的正，终究要惩戒背叛，而实现对于勇敢的坚持、对于勾结外敌的惩罚等。这样就把江湖上的蓝青峰、李天然、关巧红集合成为一股真正的正的力量。他们为了一种正义的理念而奋斗不息。实际上，影片还是把一种道义的力量、正义的复仇和抵御外敌的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给予人们有正义感的一种倾向，也有一种为了这种正义的复仇。影片的虚虚实实在于江湖人人不问政治却不可避免地与政治和人的道义纠葛在一起，又不可避免地与国家民族的正直纠葛在一起的复杂性感知。时代风云并没有离开，似乎不问政治的江湖人士身上将完成一个特定历史时期个人复仇、民族复仇，个人的攀附权力之间和整个国家在判别道义上的大是大非的抉择，从影片一开始似乎绝不趋同大徒弟的邪恶行径，就预示着即便有牺牲，但是常态的人伦和道德必然具备可以为之捍卫抛洒热血。连唐凤仪到最终日军进城都能纵身一跳，关巧红能够为了大义而舍弃一切助人为乐。不要期待姜文的电影是按照一个线形的线索来表达某种主题，他是在表达多样的、交叠的、复杂的情感，恣意的、随心所欲的个人信心。透视时代来表现人物，来感知江湖社会的凶险和人的英武。

《邪不压正》的节奏如此之急速，这一次剪辑的刻意而为显而易见，快节奏让人有些静不下心来理解。但让屋宇之上的情与屋檐之下的仇恨切割，浪漫的飞扬与残酷的厮杀，叙事的任性与大结构的逻辑，不经意的意图如影评人的噱头的难以理解，为了醋才包饺子的微妙意味，鸽子传信与宰割的莫名寓意，暧昧的性与暴力的性穿插，打巴掌的暗斗惊心动魄的奇妙，师兄弟决斗暗藏的三把枪的欺骗，关巧红总能找到李天然的女侠情趣，李天然迷惑在两个爸爸之间的寓意，等等，都充满了姜文式的智慧，也带给观众跟不上琢磨的难题。别具一格的飞扬浪漫构思使得姜文电影依旧是独一份的理解难题。

姜文电影的独特性就在于没有一部电影能够和社会大众所期待的逻辑完全合拍，却时常超乎常态的叙述而令人困惑，也就是他总在自己创作的趣味中坚守而延展，却和大众所期望的逻辑之间有位置差。事实上，他的个性成就电影的独特性，而大众对他的电影的期待，既有独特性所给予的异于他人的尊重，也有不足以理解的麻烦而疑惑反对。也许我们可以说姜文的电影具备一种特立独行的长久值得探讨的东西。不喧嚣与自在伸展的意识与创作，很可能会遭遇现实的打击，如何找到诸如《让子弹飞》的个性张扬却激发起观众的内心仰慕，是一个必须面对的难题。但我们看到许多喧嚣一时的影片，过后的确没有太多价值的时候，做一点辩证的思考也是必要的。一般而言，市场上热闹的大片通常没有太久远的思考价值，因为呼应一时一地的热潮，却很难具备长久琢磨分析的内涵。值得欣赏的却往往是众说纷纭的电影，具备多样可以探讨的意义，才是文化电影的价值所在。这里并没有为姜文电影以前的弱点辩护的意思。确实要强调，忽悠了大众的许多当下短浅的影像，最终被抛弃的还是大众。超越于当下大众的一般认知，很可能是无节制伸展的构思，却有可能是在做长远超越性的思考。因此爱之深爱、恨之深究也成为姜文电影抹不去的永恒印记。也许我们可以说不拘一格正是姜文电影的特点，不随波逐流也是姜文电影的得失所在。不按常规的创作是创造好作品的关键所在，或者佳作未必得益于市场表现。独特自有其价值，到底姜文电影是在什么地方显示出它的独特性，我们还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做进一步的展开。

首先，节奏——《邪不压正》有非常明显的节奏的刻意性。整个影片从一开始到后面没有更多拖泥带水的东西，却非常明显地表现出无论对话、行为和情节处理的刻意追求快节奏韵律，犹如姜文的性格一样，他直挺挺地向着前方而去，因此整个影片构成了一种节奏上的快捷连续。也许在感知影片上造成一些困难，却给一些年轻人带来了有效率的观赏的长处。典型对话如蓝青峰和朱潜龙吃饺子间相互讨教条件的暗中较劲的语言，简洁干净，一句顶着一句的无缝交锋。影片不是舒展所有的镜头和情节的连接，的确呈现出简洁明快而直扑报仇主题的一条线索中去。就整体而言，他的影片的结构一直要延续到最后的打斗确实是一体性的，但显然枝节的介入并且伸展冲击着主线的完整。

其次，切割——电影构筑了一种独特的屋宇之上和瓦片之下的切割。在弥漫着一片老北京铺展的房檐上下，那个时代的老北京的风情被姜文怀旧性地敏锐把握到。瓦上浪漫情感旖旎展开，屋宇之下仇恨的接续展开，形成一种巧妙的反差，显然是有其用意。现实社会就在屋宇之下从仇杀到时代风云的变幻莫测，不同帮派和势力在底下厮杀，更多的现实风云折射在国仇家恨的危机表现上，影片由此呈现出现实表现的特色。但是屋宇之上，一对男女主人公解不断的纠葛就构成一种浪漫的气息。李天然和关巧红之间的邂逅纠缠，总是带着来去无踪的藕断丝连的一种超然性，所以关巧红神秘难测，“我会找到你”不仅是口头禅也的确是仙侠的神机妙算。他们形成自由自在又彼此牵挂的互动关系。李天然既万能地治好女子的脚病，又无障碍地飞翔在屋瓦之间潇洒自然；关巧红神秘莫测的来去无踪，还有不知何来的暗杀队伍，居然不断收到从天而降的铜板溅落露台。在一片令人遐想的老北京的灰瓦世界中，发生着情感飞扬的故事，在我们看起来是高不可攀却美好的世界，清澈而带有情感的牵扯。李天然的浪漫情怀，在屋宇上的奔跑驰骋，到处都透露着一种肆无忌惮的张扬之气。导演的情态在屋宇之上表达得淋漓尽致，美好的爱、含蓄的爱，相互试探、相互倾慕，彼此互为印证，又共同推动情感的发展，因为有屋宇之上的腾越浪漫。我们会为一种超越意识生活的浪漫情怀感到兴奋。老北京屋宇之上、树丛之间相互掩映而带来的情感感觉，如同人的精神状态一样，令人怦然心动。屋宇之上的日子，犹如《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的青少年时光，这是创作者青春气息和对爱和美的一种情感凝聚。电影舒张的浪漫是一个姜文不舍的青春欲望和个性张扬的个性呈现，而落到地面的仇杀和复杂国事社会各种势力的角逐，却又是《鬼子来了》等带来的现实生活的人间情态。屋宇上下之间的区别，显然带有一种非常明显的作者电影的独特性。于是，在理解电影之中必然会聚合起习惯认知理解的一些麻烦。

这就带来第三个问题，反差效应——影片的一种浪漫飞扬和残酷嗜杀之间所造成的反差追求。关巧红和李天然之间，唐凤仪和李天然之间，都投射了许多浪漫的情怀，也就是注重精神上的情感需求，尤其是以关巧红和他在天上世界的身体的跳跃腾挪与污浊现实中唐凤仪在他面前柔软弯曲的性感肢体造型，带来一种青春朝气和相互吸引力的气息。与之相应的厮杀的残酷性，尤其是对于从开始的砍人头残杀一直到最后残酷地拔光牙齿，形成反差性极大的构思。不同于常态的人际关系，故事偏向于思辨性的暗示，猜谜一般的影射，在正邪之间的混淆和试探，以及关于身体之间的关系，都带来个性的意味。影片无疑给许多人看不透的撕裂后如何缝合认识带来很大困难，但其实影片不是一种单纯的武侠的打斗，或者是抗日故事的那种残酷的厮杀，也不同于警匪故事的正反对峙，还隐隐约约地具有谍战成分的虚虚实实，拼接成为老北京三教九流混杂中的混沌。明明李天然是兼带多重身份从国外归来，身手不凡而报仇心切，却又能够体贴人心，还飞檐走壁独行侠一般悠游自若，人性的一些光芒就和残酷的时运形成了相当大的矛盾性。有的人一时半刻很难被这种分离在屋宇上下之间的情感差异，而不解导演醉心于这些表现的意义。可以说，它基于人的复杂性、多面存在境地、本有的情感的碰撞和相互的支持为界，而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却往往是那样的残暴无情。

第四，叙事——恣意的任性。姜文电影的叙事逻辑时常招致批评，的确是因为其感知的逻辑与大众认识之间的差异。就整体而言，一个复仇故事的贯穿还是很清晰的。当年的仇杀遗孤，十五年之后成长为从国外归来的杀手，与他残酷师兄之间要展开一个迷局似的厮杀，对于所谓的报仇雪恨的故事依然具备接续性。但是围绕报仇穿插进来的一些因素，却往往干扰着人们对于叙事的理解。关巧红的故事，除了与李天然是有特殊的连接性之外，无论她自身的经历，还是她的故事的要素，都似乎没来由地联系。到底什么原因让这样一个平行线的故事交叠在一起？并没有特别清晰的介绍。顶多是关巧红所说的做了一个实验，试图从别人的实验之中来启发和改变自己曾经有过的怯懦。还有电影之中一些所谓呼应时代的风情，很多人未必理解。比如说沉浸在五个字影评中的“影评人”潘公公，其在影片中的作用，无论对于关巧红还是故事，其意义观众未必了然。插科打诨似的显示潘公公这样一个人物，他的一种尊严的表现也似乎和主线没有太多的瓜葛。姜文似乎认定了有些东西未必是主线上所合理的，但烘托并且能够和某一个特定时代旁生枝节的东西形成关系，试图带些趣味的表现。又如大宅之中的保姆，有限的对话和她不允许外人欺负主人而出手的表现，意义也不大，严格挑剔起来都没有太多的必要。

第五，细节——极富个人性的感觉。姜文式的细节为人称道的多为个性独具的神来之笔，如《让子弹飞》中的火车飞上天的表现等，细节把握都有其背后的意味。本片中蓝青峰出场买醋，说就是为了那个醋才包饺子，反常于人吃饺子需要醋的认识，奇特至极。也许是衬托他的老派独特，也许是铺展凡事都别具一格，或者就要一个独往独来的范儿？但随后的情节是蓝青峰和朱潜龙吃饺子，暗中试探斗智，犹如为了醋还是为了饺子之间的较量做了呼应。毫无疑问，因为喜欢一种独有的“醋”而包饺子的思维是典型的自信不拘一格的姜文式得意。而关巧红的放小脚也是独特的细节处理，她第一次出现一瘸一拐，其实是在从小脚放大脚的过渡过程，也是一个放开自我的暗示；而李天然为她做了原地骑行自行车，得以摆脱小脚恢复常人的痛苦，也是一个自然的解放；后来她居然自己走过牌楼屋顶则是完全舒展开身心。关巧红的女性自我解放与情感舒展的塑造，也不难看出姜文钟爱的习性显现。其实在醋与饺子、男性与女性拯救上，姜文是以个体性格塑造和相互映衬为支持的，也许可以理解为打破直线的因果关系而探究互为因果，而并非就是“一种因导致一种果”的思维。但他的人物透视细节是为了一种目标、一种偏好可以超越常俗，喜欢一种趣味，建立一种独特目标的追求，是可以成为第一位的东西。这样一种带着特殊的个性表露的方式，也只有姜文才能匠心独运而实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蓝青峰潜伏那么多年，处心积虑设的局，以及不惜去设计如何把国仇家恨结合在一起，都有它自身的相呼应的逻辑性。同样，关于鸽子细节的设计也颇有寓意，有其特殊的表现。原本自由自在地在天上飞翔的鸽子，成为蓝青峰民间帮派暗中的联络员，但当蓝青峰与对手在一次宴席上暗斗，不经意地说无法联系到李天然，因为没有了传输工具，为何？因为鸽子已经成了盘中餐，朱潜龙几乎一口要呕吐出来。这里的细节显示着蓝青峰的悠然和智慧，搪塞得十分巧妙又充满着骨气。事实上后来真的需要传输时，信鸽依然放飞出去，但蓝青峰的把控全局却令人佩服。

第六，情感——暧昧的性与暴力的性之间的表现。两组关系的男女从不同层面描绘情感的意味。在关巧红和李天然之间的情感纠缠上，电影一直在表现一种朦朦胧胧的欲说还休的魅惑，而得到一种哲理性的预示。他们的情感关系带有浪漫的吸引、互相的帮衬和不惜以牺牲自己来为对方摆脱困境等，但收尾却是荡开一笔，并不以相融为结局，将暧昧的情感变为继续相互吸引的情境。若即若离才是魅力，关巧红远走他乡却依然以“我能找到你”这样的设计持续下去，追求不轻易满足的距离实现侠义的趣味，彼此分离开却更有期望。李天然向远方大声呼喊而不得其果，留下深深的遗憾。和关巧红的超越和神秘不同，唐凤仪却始终以风情万种出现，在警察局局长面前似乎她就是一个性感玩物，卑微地呈现生命。其实她自有气节，诱惑李天然是一种试图摆脱卑微而寻求情感的表现，但知晓关巧红和李天然的情感后不惜脱身而去。她拥有能解救李天然的大度，后来更纵身一跃跳下城墙解救了自己。

无论是《邪不压正》还是姜文的其他电影，特立独行的个性和不拘一格的表现已经成为其自成一体的标志，逸出常规和别出心裁的得失也许需要辩证地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