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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泰戈拉的尺度与西方审美经验观念史的探讨

【摘要】:普罗泰戈拉却公开怀疑,雅典没有像对付苏格拉底那样处死他,而只是驱逐,那是他的幸运。现在普罗泰戈拉提供的尺度却是他们需极力摆脱的感觉,其结果可想而知。但或许正是由于这一点,使得普罗泰戈拉及其学派的观念更为靠近真实的审美经验。其次,普罗泰戈拉的智者学派还明确把审美经验的目的定为获取快乐,且是感性的快乐。

二、普罗泰戈拉的尺度

如果说赫拉克利特的特立独行主要表现在人生态度上,那么,稍晚于他智者学派的开山鼻祖普罗泰戈拉(Protagoras,约公元前490~前410年),则是在哲学观念上完成了对希腊自然哲学的颠覆。正是从他开始,西方哲学除延绵至今的理性主义传统之外,又布下了另一个线索,即把人作为世界的中心,视作万物的本原。这一点在今天可以习以为常,但放在当时,多少有些惊世骇俗。

所谓“智者”,古希腊语为sophistes,原指有智有识之人。到公元前5世纪的时候,则专指一批收费授徒,主要传授论辩术和修辞学的专职教师。他们自称有智之人,多以人的感性尺度与当时的自然哲学物的尺度对抗。其代表人物除普罗泰戈拉外,主要还有高尔吉亚(Gorgias,约公元前483~前375年)。

在普罗泰戈拉之前,希腊哲学主要是自然哲学,包括其中的另类毕达哥拉斯等,都是在人之外寻找世界的本原,以为冥冥之中有个东西决定着世界的一切。结果每个人都找到了不同的东西,或水、或火、或土、或气、或数。对此,想必普罗泰戈拉有过深深的怀疑:若真有这么一个或一些客观的本原,那为何这么长时间下来,答案却如此不同?不知他的观念是在哪一刻发生的转变,我们只能从后人的记载中见到他给出的答案,而且是出自后来他最大的攻击者柏拉图的笔下(《泰阿泰德篇》[Theaetetus] ):

你所讲的跟普罗泰戈拉一样,只不过表达的方式有所不同。他说,你要记住,“人是万物的尺度,存在时万物存在,不存在时万物不存在。”你当然读到过这些,不是吗?[15]

这样,普罗泰戈拉就把世界的本原从天上拉到了人身上。不但否定了自然本原,甚至连神灵也否定了。他在自己的一部著作中这样说过:“关于诸神,我无法知道它们存在或不存在。因为有许多障碍阻碍我们的认识,既包括问题的晦涩,也包括人生的短促。正因为这本书的导言,雅典人驱逐了他。他们派人到处向藏有其著作复本的人收集他的书,然后在集市上统一焚毁。”[16]普罗泰戈拉的确是太大胆了。无论是泰勒斯、毕达哥拉斯还是赫拉克利特等人,即便在自然中找本原,也要或直接(毕达哥拉斯)或间接(赫拉克利特),或煞费苦心或生搬硬套,让“数”或“逻各斯”同神扯上关系。普罗泰戈拉却公开怀疑,雅典没有像对付苏格拉底那样处死他,而只是驱逐,那是他的幸运。

普罗泰戈拉其实不止是因为渎神,因为渎神或许冒犯的只是城邦执政者或者当时的百姓,更进一步讲,亵渎的是雅典好不容易确立起来的规则、信仰,但这不足以令后来包括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诸多哲学家群起而攻之。更深层的原因在于,他所找的这个尺度——人,只是感性的人,或者说是以人身上的感觉来衡量世界。柏拉图对此有过如下叙述:

苏:有智慧的人不可能胡说八道。让我们搞清楚他的意思吧:同样的风在吹,有人觉得冷,有人感觉不到冷;或者说,有人稍微有点儿冷,另些人则觉得很冷?

泰:一点儿不错。

苏:那么,这时我们说风自身是冷的或不冷,或者还是听从普罗泰戈拉的说法,即风对于觉得冷的人是冷的,对没觉得冷的人来说则是不冷的?

……

因而可以说,对于每个感知者来说,事物就是他所感知的那个样子。

我还是认为真理就像我写的那样。我们每个人都是存在或不存在的尺度。对于同一事物,一个人的感觉与另一个人的感觉会有极大的不同。……人们既不可能思想不存在的东西,也不可能思想他没有经验到的事情,全部经验都是真实的。[17]

要知道,对感觉这类东西,或许没有别人比古希腊人感触更深。他们本就生活在一个动荡不安的环境中,身上鼓荡着狄俄尼索斯的欲望,他们缺的不是感觉,而是相反,他们要的是那种日神的理性精神。现在普罗泰戈拉提供的尺度却是他们需极力摆脱的感觉,其结果可想而知。但或许正是由于这一点,使得普罗泰戈拉及其学派的观念更为靠近真实的审美经验。

首先,因为他们首次在哲学上明确把人看作经验的主体,并以感觉衡量一切,那么,人从审美经验中得到的不同感受就各自具有真理性。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www.chuimin.cn)

用香脂水粉浓妆美化自己而装饰得珠光宝气的男人是丑的,但在女人则是美的。对朋友乐善好施是美的,对敌人则是丑的。在敌人面前跑是丑的,而在运动场上在竞争对手前面跑则是美的。……如果有某个人命令所有的人把各自认为是丑的东西集中在一起,在从这一堆丑的东西中取走各自认为是美的东西,那么,什么东西也不会剩下来,而所有的人会把一切东西都分得精光,因为各人有各人的想法。[18]

表面看起来这和赫拉克利特的看法并无二致,但这段话背后的含义却道出了其间的差异和其价值所在。那便是说,审美经验的变化主导因素并非存在于外部世界,而是存在于人这个主体身上,准确地说,是存在于人的感觉上面。审美感受已随人感觉而非“逻各斯”的变化而变化。

其次,普罗泰戈拉的智者学派还明确把审美经验的目的定为获取快乐,且是感性的快乐。柏拉图在《大希庇阿斯篇》(Greater Hippias)中,还是借苏格拉底之口阐述、批判过一位匿名智者的观点,苏格拉底说道:

美丽的人,包括所有装饰品、绘画和雕塑,如果是美的,那我们一看到就会高兴不已。美妙的声音与音乐,还有聊天、讲故事,莫不如是。所以,假定我们对那个粗鄙的家伙说,“尊敬的先生,美就是通过视听觉给人以愉悦的东西。”你难道不认为我们应当制止他的粗鄙吗?[19]

柏拉图实际上是顺着自己老师苏格拉底的讲法,认为真正的美要因人的德性而美,而不能因感官。孰是孰非暂且不论,必须得承认,柏拉图应该是抓住了智者对审美愉悦的基本看法,即只有作用于感官,给人带来愉悦的才是美。阿尔西达玛斯在《论智者》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即智者认为:雕塑“是对真实的人体的模仿,它们给观看者以快乐,但却没有任何实用目的。”[20]对人类的灵魂具有强烈责任感的柏拉图来说,这当然是不能接受的。

最后,普罗泰戈拉的审美经验观念中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享乐主义。不过,这不是针对音乐、雕塑、诗歌等狭义的文学艺术经验而言,而是面对整个人生。智者学派在当时社会最大的声名是教师,它们不是不懂规则之类逻各斯的东西。但和赫拉克利特不同,他只是把这类东西当作一种技巧,一种求得人生幸福快乐的技巧。他说:

年轻人,听了我的课,将会有这样的收获:从第一天上课起,回家后就会感到自己好了一点儿,以后每天均会如此。这样日复一日,你也会变得越来越好。[21]

这正是他以人为本哲学观的体现,更是对认识、对知识目的性最为准确的理解,或者说,是把知识当作目的本身,还是当作手段的问题。在他之前以及在他之后,西方哲学及美学的理智主义倾向把认识到的规则当作本原,当作人生的终极目的,却恰恰忽视了这类所谓的本源本身不过是让生活安定,获取生活幸福的一种手段,可是当毕达哥拉斯指出这点时,却被指责为“粗鄙”,这并不公正。

而且,在他的这种享乐主义中,也包含了对审美经验范围的理解。希腊文“美”(kalon)这个词和我们今天理解的不一样,它可以指视觉、听觉这类的美,也可以指道德的美、行为的美,含义非常具体。让人幸福,让人感到好,都是美的意思。说普罗泰戈拉是享乐主义者,说起来有点儿贬义,其实不是这样,事实正好相反。因为求得整个人生的快乐和美好本身不但没错,而且也把审美经验的实际范围扩到了人的所有生活领域,而不限于狭义的审美经验。这一点只有到了20世纪,才获得较为广泛的认可。

除了由审美享乐观念引出的两个价值,普罗泰戈拉的审美经验观还有下面两层积极的意思。

首先,最最基本的,在于为审美经验找到了一个现实的主体,并在主客体的相互作用中来理解审美经验。在历史上,这是第一次为审美经验的主体张目,尽管做得并不完善。用黑格尔的话来说便是,在智者学派那里,“事物的存在并不是孤立的,而是对我们的认识而存在的,——意识本质上乃是客观事物的内容的产生者,于是主观的思维本质上是主动的。”[22]这无论是在哲学上还是审美经验观念上,都有重大思想价值。

其次,尽管智者学派把审美愉悦只限于人的感官,但毕竟是第一次在哲学意义上确立了感官美的合法性地位。事实上,在视觉审美经验和音乐经验非常发达的古希腊,其理论解释力还是很强的,至少并不逊色于毕达哥拉斯和赫拉克利特重视和谐的一脉。

当然,普罗泰戈拉智者学派的确也有很大的问题。让人成为审美经验的主体本来不错,但仅仅以人的感觉作为衡量世界的标准,作为经验的动力,而不注重审美经验毕竟要走向和谐,他们遭到围攻并非没有道理。毕竟,审美经验在变化中还有稳定性因素,比如对称、比例等等问题。可以说它们是手段,不是最重要,但对此不够重视,只强调其手段方面,肯定并不妥当。更何况在当时的古希腊,战火绵绵,人心动荡,人们很需要稳定和谐的东西,智者却反其道而行,这多少有点儿不合时宜。

另外,智者学派所谈到的人尽管是现实的人,但只是现实人的感觉,抽象色彩比较浓厚。现实的人不仅有感觉,还有理性,甚至还有远为复杂至今还没完全弄清楚的心理因素,只以感觉定义人,进而规约整个世界,野心的确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