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周予同教育論著選編-湯禱篇序,文心雕龍、顔氏家訓引证

周予同教育論著選編-湯禱篇序,文心雕龍、顔氏家訓引证

【摘要】:振鐸兄將他自己研究古史的五篇文章集合起來,用第一篇《湯篇》的篇名作爲書名,打算在今年出版,要我寫一篇短序,作爲紀念。理由已很顯明,在提倡“百家争鳴”的今天,《湯篇》的出版决不是多餘的事![16]劉勰《文心雕龍·宗經篇》。[17]顔之推《顔氏家訓·文章篇》。

振鐸兄將他自己研究古史的五篇文章集合起來,用第一篇《湯禱篇》的篇名作爲書名,打算在今年出版,要我寫一篇短序,作爲紀念。

話是答應下來了,但我能寫些什麽呢?却不免有點躊躇。解放以來,忙於學校行政,忙於社會活動,市郊奔走,業務學習和政治理論學習都定不下心,對寫文章由生疏而漸漸畏怯了,我能説些什麽,寫些什麽呢?

還是從回憶開始吧!這或者可供將來研究“現代學術史”的學人們參考。振鐸兄治學的範圍是遼廣的,也是多變的。他從五四運動前後起,由接受社會主義思想而翻譯東歐文學,而創作小説,抒寫雜文,而整理中國古典文學,而探究中國古代文物。概括地説,他的學術範圍包括着文學、史學和考古學,而以中國文學史的研究爲他畢生精力所在。但他的精力异常充沛,好像溢滿出來似的,學術部門實在圈不住他。他只要對這一門學問感到興趣,便開始閲讀原著,大量收集資料,從目録版本的路綫鑽進去、推開去;興之所至,便下筆寫文,每每萬言不休。有些個别朋友或嘲笑他有書癖,他也笑而不辯。在反動黑暗的時代,他除了用强烈的正義感參加了一連串的反抗斗争以外,并用廣博的學問照亮了自己!照亮了友朋!也照亮了下一代青年所應該走的路!

大概是一九二二年左右吧!那時候,他和我都在上海商務印書館編輯部做事,他在編輯《小説月報》,我在編輯《教育雜志》。館中熟友很多,我們一班年紀相近的,在工作餘暇,每每奮臂論世、抵掌談學。我們都賃居館外,在閘北永興路一條小胡同里,他和我還有謝六逸先生住在一幢房子的樓上,葉聖陶先生、顧頡剛先生和王伯祥先生另住在後面一幢。中、下午散工,我們六人每每從寶山路慢步回家。在回家的路途上,世事的評斥,學術的争論,時常可以搞得面紅耳赤,好像永不知疲勞和休息似的。那時,争辯最厲害的對手,似乎是頡剛和伯祥先生;但在史料學方面,兩人的見地却又一致的較多。這情景頗像暴雨之後繼以微風,另有一種詩感或畫意。那時,振鐸兄醉心文學,但對史學的論争也喜用特殊的見解插進一段,或故意用“激將”的手腕引起顧、王的争辯。

“五卅”以後,大概在一九二六年吧,振鐸兄留學英國,并漫游法國、意大利西歐諸國。在這時,他參觀了不少的博物館,收集了不少的複印品。他看到中華文物的外流而非常悲憤,——如敦煌千佛洞所藏古代雕版寫本被斯坦因、伯希和等所盗竊,——同時看到世界各民族文物的豐饒,想探求它所以發展和分化的原因。從那時先後起,他由文學而漸漸開展到史學和考古學的境域,於是一方面留意文物的收集和整理,一方面想試探這些文物的産生、分化以及相互間的關係。

什麽時候,他讀到佛累才(J.G.Frazer)的《金枝》(The Golden Bough),我不清楚,但他被這部書迷住了!他藏有原著本,又有節本。他曾經有這樣的計劃,爲了擴大中國學術的部門,想着手翻譯這部民俗學大著,設法接洽承印的書店;後來因爲時間不够,書店也不易接受,又想改譯節本,但都没有實現。那時候,中國的新史學界,疑古、考古、釋古三派鼎足而立。考古派受發現的史料所局限,釋古派受反動的統治所壓制,都未能開展;只有疑古派,以懷疑求真相號召,在高等學校講壇上和出版企業中都非常流行。但他覺得疑古派繼承崔述、康有爲的學統,只是中國式的舊的爲學方法的總結,而不是新的學派的開創。“如果從今以後,要想走上另一條更近真理的路,那只有别去開闢門户。”(見《湯禱篇》)他對郭沫若先生的《中國古代社會研究》有好感,他對顧頡剛先生主編的《古史辨》以爲是中國式的疑古求真的結束,他對自己發表的《湯禱篇》加上《古史新辨》的副題,都是從這一觀點出發的。他抱有這樣的真誠,他具有這樣的氣魄,他擬有這樣的企圖;他想憑借他的希臘神話學的修養,應用民俗學、人類學的方法,爲中國古史學另闢一門户,使中國古史學更接近於真理的路!可惜,爲了他不願擱置中國文學史的研究,同時又被中國文物資料的搜集和整理的興趣所牽掣,寫了四、五篇這類性質的文章便擱筆了!

在今天,中國史學研究的一條更近真理的路,一扇應該開闢的門户,已經不需要再争辯了,那便是歷史唯物主義!不過在中國史學研究的領域内,如何貫徹歷史唯物主義,却不僅僅是觀點立場的問題,也不是嘵嘵不休的空疏史論所能解决,資料的大量收集,方法的嚴密應用,也都是應該注意的。那麽,像佛累才《金枝》一類的原著不值得批判地吸取嗎?像振鐸兄在這本集子裏所提出的問題不值得再加研究嗎?理由已很顯明,在提倡“百家争鳴”的今天,《湯禱篇》的出版决不是多餘的事!

没有别的話了,這就算序文吧!

一九五七年四月五日於上海

録自鄭振鐸:《鄭振鐸全集》(第3卷),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1998年。

【注释】

[1]《白虎通義》“論五經象五常”節。

[2]劉熙《釋名·釋典藝》。

[3]《龔定庵文集》《六經正名》及《六經正名答問》。

[4]康有爲《孔子改制考》卷十《六經皆孔子改制所作考》及皮錫瑞《經學歷史》“經學流傳時代”章。(www.chuimin.cn)

[5]邵懿辰《禮經通論·論樂本無經》。

[6]章炳麟《國故論衡》中《文學總略》及《原經》。

[7]章炳麟《檢論》卷四《清儒》。

[8]阮元《揅經室全集》卷三《文言説》及阮福《文筆對》。

[9]劉師培《經學教科書》第一册第二課“經字之定義”。

[10]范文瀾《群經概論》第一章第一節“經名”及范文瀾《文心雕龍注》卷一《宗經》。

[11]丁福保《説文詁林》頁六二四三。

[12]周予同《群經概論》頁四。

[13]《漢書·藝文志·詩賦略》。

[14]《隋書·經藉志·集部》。

[15]《漢書·藝文志·六藝略》《春秋類》及《諸子略》。

[16]劉勰《文心雕龍·宗經篇》。又篇中“聖文之殊致”句,“文”,通行本作“人”,依唐寫本改。

[17]顔之推《顔氏家訓·文章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