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书评《周予同教育論著選編》,为青年教育者带来新的醒觉与信念

书评《周予同教育論著選編》,为青年教育者带来新的醒觉与信念

【摘要】:教育者依然有他應該走的路!暴露的功用,在摇動已被誤謬觀念所支配的青年教育者們的心理,促使他們發生新的醒覺。但教育者如果只徘徊於介紹,實驗,批判,暴露,組織等階段,而缺乏進一步的表示,那仍然對於偉大的歷史工作没有擔負應盡的使命。在目下,要求一般教育者努力於這準備工作,恐怕仍是奢望。認識教育,認識社會,而不認識自身;結果,教育者仍舊將陷於徘徊矛盾的苦悶,而不能獲得堅定的信念。

這裏所謂“教育者”,包括着下列兩種人物,一、從事於實際的教育事業者,如教師;二、對於教育有研究或有趣味者,如教育學者及文化批評者。至於其他人員,恕我把他們除外,除非他們也居然有新的醒覺而有新的轉變。

這是很了然的事:教育只是社會的上層機構,它跟着政治,更其是經濟,在那裏演變。想單單拿教育來領導社會,來改造社會,那只是中國士大夫的幻夢。不説别的,從清末到現在的中國教育的步步失敗,就是一個鐵證。照這樣説,在目下的環境裏,這樣嚴重的環境裏,教育者豈非除了幻滅的悲哀外,竟無路可走嗎?不,絶對不然,教育的領域内有許多工作在等候着教育者去努力。教育者依然有他應該走的路!

這許多工作,容我給它一個總稱,叫做“準備”!

這準備的工作,分爲兩種:一是“教育改造的準備”,一是“社會改造的準備”。這兩種是整個的積極工作的兩方面;假如教育者希望合理社會的出現,是不能缺略任何一方面的。

教育改造的準備工作,分爲三個階段:第一,“介紹”;第二,“實驗”;第三,“批判”。這些流行的名詞在這裏却都含有特殊的意義。

“介紹”有兩方面,一是國外教育學説的介紹,一是國外教育方法的介紹。介紹者對於被介紹的事物,需要“忠實”,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介紹者的心理轉變。這就是説,介紹者首先須切實克服“那將自己飾成學者,專家,教授,高等華人等等的傳統的士大夫的劣根性”。再詳細地説,就是介紹者須立脚於大衆的見地,將自己所有的力貢獻給社會,而絶對不是將國外教育學説與方法作爲逃避現實的避難所或塗飾自身的拍賣品。

只有介紹,那是紙上的,第二步須緊接上“實驗”。介紹,個人可以分離擔任;實驗,却需要相當有組織的結合。同樣的,實驗者對於被實驗的學説與方法,需要態度的忠實與舊習的克服;但忠實更爲重要。設計教學法,道爾頓制及其他,在中國都曾經流行過,但那些是僅僅爲了討好參觀者或出版實驗教學報告而工作的;至於現在挂着實驗學校招牌的,那大半只是爲了木匠及油漆匠的生意。教育者應該反對一切事前無認識、事後無批判的誇浮的欺騙的實驗,而以整個的心身貢獻給值得實驗的實驗工作。

實驗之後,須有“批判”。爲實驗而實驗,那是欺騙的學者的欺騙話;爲未來合理社會的準備而實驗,那才是實驗的真髓;而這就極需要批判。批判是實驗者將自己處在第三者的地位,對於自己所實驗的工作,加以純客觀的,純科學的批判。這裏面,没有情感,只有理智;没有贊頌,只有補充。這是首次實驗工作的决算書,而同時是次次實驗工作的計劃書。

這教育改造的準備——介紹,實驗,批判——只是爲了將要來的將來;只有它,教育者不過是一群企伫的旁觀者,而没有對於正在推進的歷史巨輪提供一部分的助力。所以,目下更重要的,是社會改造的準備工作。

社會改造的準備工作也分爲三個階段:第一,“暴露”;第二,“組織”;第三,“參加”。(www.chuimin.cn)

暴露的工具不外語言與文字;在目前,語言比較容易詳盡些,而文字却比較能够廣播些,兩者都有短長。暴露的對象,大概分兩類:一爲不合理的制度,一爲時代錯誤的“意態”。對於某一個人或某一派系的言論或行動,當它代表某一制度或意態而出現時,也當加以襲擊。暴露的功用,在摇動已被誤謬觀念所支配的青年教育者們的心理,促使他們發生新的醒覺。在中國,一般教育者的心理每過於自信與狹窄,暴露的言論與文章至少可使他們感到徬徨的苦悶,而嗅到時代的偉大性。因此,暴露者的本身需要確切的認識與絶對的忠誠;他首先要克服牢騷的,傷感的,幽默的及年來流行於文壇上的譏刺的報復之名士、才子、士大夫的等等醜態。

暴露只是一種游擊,只能摇動個人的意態,而不能變更社會的制度,所以,暴露以後或同時,須有一種組織。所謂組織,凡是將“意態”相同或接近的教育者們組成一個集團而形成一種“力”。在目下,組織不能有一定的方式,在於組織者的善於利用環境。但組織者本身與組織本身都須繼續慎密提防兩種流弊。就組織者本身説,他須絶對的認識:自己不過是大衆之一,對於連自己在内的大衆人福利,提供助力;他决不是出發於浪漫的英雄思想,或憫世的救世主思想,而將其餘的人們視爲隨從或門徒。就組織本身説,它須絶對的提備本組織裏重要分子的變節或出賣。在目下,教育者的出身不同,意態多不易堅定,在這組織形成一種力量時,出賣與變節都是可能的事。所以,組織須有相當的紀律與裁制。

教育者的力量,在現代,是很有限度的。依靠教育者集團的單獨的力量來改革舊制度,這又落到“教育改造社會”的淺薄觀點。但教育者如果只徘徊於介紹,實驗,批判,暴露,組織等階段,而缺乏進一步的表示,那仍然對於偉大的歷史工作没有擔負應盡的使命。所以,最後教育者必須應用自己集團的力量,參加其他的組織中去,以分擔歷史所給與的嚴重的工作之某一部分。到此,教育者才算超越了空想而把握住現實。

在目下,要求一般教育者努力於這準備工作,恐怕仍是奢望。對於這準備工作的準備工作,教育者須先有三種認識:一、教育的認識;二、社會的認識;三、本身的認識;而以第三種爲更重要。

對於教育的本身,從來有兩種相反而同屬誤謬的見解。一種主張“教育萬能論”,往昔的哲人多屬這派;一種主張“教育無效論”,現代遺傳論者或具這傾向。中國教育者每每陷於前者的幻覺;其實,教育只是工具。它是一把刀,一把斧,可以建築,同時也可以殺人。它最近似於注射器,可以注射麻醉劑,也可以注射抗毒素。對於教育,我們須堅决的把握着“教育工具論”的觀點。

如上所述,教育只是社會的上層機構;所以,在教育言教育,結果將無教育可言;要教育之被澈底的認識,須先認識社會。認識社會可分爲縱的與横的,而這兩者更須互相交織。舉例説,如欲瞭解中國教育失敗的根源,須先認識這使中國教育失敗的社會背景,而推論到這使中國社會發生激變的帝國資本主義,這是屬於横的認識。由中國教育的現况追溯到士大夫階級的形成與演變,由國際政治的局勢追溯到産業革命的産生與發展,這是屬於縱的認識。而這横的認識與縱的認識更須進爲有機體的連聯。

認識教育,認識社會,而不認識自身;結果,教育者仍舊將陷於徘徊矛盾的苦悶,而不能獲得堅定的信念。將自己作爲客觀的對象,毫不循情地將意態的形成與其根源作精密的批判,將自然的會發生“自譴”的心理。由自譴而克服習性,由克服而轉變傾向,這是教育者本身心理的三大突躍。

認識教育,認識社會,更其是認識本身,就一般教育者説,倘仍舊不容易到達,那末,請先跳出“教育”的籠,張大了眼睛,張大到自己無法再張的程度,看清國際舞臺的激變,然後拿鏡子注視自己的面孔與姿態,在這面孔與姿態所寄托的骨子裏找尋着那些傳統的士大夫的醜態!

原載《東方雜志》1932年第29卷第8號,發表時署名“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