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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酒单:武夷茶与杭州龙井,绍兴酒与汾酒

【摘要】:所以,武夷茶能享天下盛名,真乃当之无愧。将此茶反复冲泡多次,味犹未尽。杭州处处种山茶,且皆为绿茶,不过最好的还是龙井。此外,像六安、银针、毛尖、梅片、安化诸茶,本单概不“录取”。其酒极清,汁色若松花泛黄。绍兴酒好比清官,丝毫都不能掺假,味道才正宗。我一直称绍兴酒为“名士”,称烧酒为“光棍”。汾酒就是烧酒中最狠的。

何以解忧?唯茶与酒:七碗下肚,两腋生风,一杯穿肠,六尘净忘。作《茶酒单》。

要泡得好茶,先藏有好水。最好的水当属中泠、惠泉,将其从镇江、无锡通过邮驿运到家里来——这当然不现实。然而,天然泉水、雪融水,收而藏之,还是力所能及的。好水靠久藏,新汲的泉水带有一股辣味,放上一段时间,才会变得极甘洌。

武夷山顶上种有一种茶,冲泡之后汤色是白的。我尝遍天下之茶,这种茶可为第一好喝。然而此茶进贡尚且嫌少,何况民间?第二好喝的,当属龙井。明前龙井,又叫“莲心”,此茶略淡,须多放为妙;最好的还是雨前龙井,每一片都以一叶携一芽,所谓“一旗一枪”,绿如碧玉。

茶叶的贮放,须用小纸袋分包好,一袋四两,放入石灰坛中;石灰十天一换,坛口覆纸盖扎紧,一旦透了气,茶叶便会褪色、走味。用穿心罐装水,猛火煮沸,一沸,马上就泡。原因有二:一是水不能久沸,沸久味道就变了;再者,也不能用已经停沸的水去泡茶,那样茶叶都会浮上来。一泡,马上就喝。若盖着晾在一旁,则味道就又变了。所以关键在于两个“马上”——马上泡,马上喝,稍有延宕,便成闪失。

山西裴中丞曾跟人说:“我昨天路过随园,这才吃到一杯好茶。”很讽刺啊!这话竟然是从一个山西人嘴里说出来的。而我经常见到那些士大夫,打小在杭州长大,一入官场便开始喝熬茶,其苦如药,其色如血——那也叫茶吗?就跟那些肠肥脑满的人吃槟榔一样俗气!

除了我家乡的龙井,还有其他我认为值得一喝的茶,我都将一并罗列于后。

我一向不爱喝武夷茶,嫌它像药汤似的又苦又浓。直到丙午年秋,我游武夷山,至曼亭峰、天游寺诸处,都有僧道争相献茶。杯小如核桃,壶小如香橼,斟一杯,尚不到一两。先嗅其香,再试其味,上口不忍就吞,慢慢咀嚼体会个中滋味。果然清香扑鼻,舌有余甘,一杯之后,又试了两杯,令人气静心平,怡情悦性。这才觉得啊,龙井虽然清新,其实味道还是略嫌单薄的,而阳羡虽然味道有了,但气韵又逊一些。就好比玉之所以为玉,水晶之所以为水晶,并非形态差异所致,关键在于品性格调的悬殊。所以,武夷茶能享天下盛名,真乃当之无愧。将此茶反复冲泡多次,味犹未尽。

杭州处处种山茶,且皆为绿茶,不过最好的还是龙井。每次回老家扫墓,管坟人家里都会送一杯茶过来,水清茶绿的,我敢说富贵人家都喝不到这样的好茶。

阳羡茶,色深绿,芽如雀舌,又如斗大米粒。茶味较龙井略浓。

洞庭君山产的茶,色味都与龙井相同,只不过比它更绿些,叶子更宽一点。此茶产量最少。方毓川抚军曾送了两瓶给我,果然绝佳。后来别人再送,就都不是真的君山茶了。

此外,像六安、银针、毛尖、梅片、安化诸茶,本单概不“录取”。

我天性不近酒,所以每饮必自律甚严,这反而令我比一般酗酒之徒更懂酒。现如今全国各地都对绍兴酒趋之若鹜,然而以沧酒之清、浔酒之洌、川酒之鲜,难道不比绍兴酒更好喝吗?大体而言,就跟书生需要时间的沉淀、学识的累积方能修成鸿儒一样,酒亦以陈酿为贵,越陈越贵;而陈年老酒又是刚刚开坛时最好喝,亦即谚语所谓的“酒头茶脚”。酒要怎么温?温的时间不够,太凉了,太烫又老了,不凉不烫温热就好;且不能直接在火上加热,会变味,应该隔水炖之,封盖严实勿使酒气挥发。酒的品类繁多,选几种聊可一饮的来说一说。

于文襄公家所造。有甜、涩两种口味,涩的更好。其酒极清,汁色若松花泛黄。味道有点像绍兴酒,但绍兴酒不如它清洌。

卢雅雨运司家所造,色如于酒,而味道更醇厚。

郫筒酒清洌见底,喝到嘴里味道是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梨子汁或甘蔗汁。但这种酒需从四川大老远地运过来,想不变味都难。我总共喝过七回,只有杨笠湖刺史用木筏带过来的那次好喝。

绍兴酒好比清官,丝毫都不能掺假,味道才正宗。又如年高德硕的名士,活久见多,质地便愈发醇厚。所以凡绍兴酒,至少贮藏五年,否则没法喝;又必须不掺水,否则放不了五年。我一直称绍兴酒为“名士”,称烧酒为“光棍”。

湖州南浔酒,味道跟绍兴酒差不多,只不过更清、更辣。也是藏三年以上才好喝。

唐诗有“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之句。我路过常州时,相国刘文定公请我喝过一次八年陈酿,才发现原来兰陵酒中果真是有“琥珀光”的。不过此酒味太浓厚,完全没有了李白诗中那种清明旷远的意境。宜兴的蜀山酒和它有点像。至于无锡酒,用天下第二泉酿造,本来也是佳酿,却因为酒贩们只顾眼前的利益,以至于以次充好,实在可惜。据说也有好的,反正我没喝到过。

我向来不大喝酒。丙戌年,在溧水叶比部家,喝乌饭酒,喝了十六杯,旁边的人都吓坏了,纷纷来劝我停杯。而我当时还觉得挺扫兴呢,仍端着酒杯舍不得放下。这种酒,色黑,味甘鲜,其妙如何,我无法描述。据说,溧水一带的风俗是,家里生了女娃,都要用乌米饭酿一坛酒,等到女儿出嫁时再喝。所以,至少都是窖了十五六年的陈酿了,原来满满的一坛酒,开瓮时竟然只剩下半坛。乌饭酒喝起来有些粘唇,在屋外隔着墙都能闻到酒香。

乾隆三十年,我在苏州周慕庵家里饮酒。十四杯下肚,仍不知道是什么酒,只觉得该酒味道鲜美,上口粘唇,倒在杯中满而不溢。终于忍不住问主人,回答说“陈了十多年的三白酒”。见我爱喝,第二天又给我送了一坛来,结果全然不是那个味道了。唉!世上的尤物太难得了,只可遇不可求。郑玄在《周礼注疏》中对“盎齐”的注解为:“盎者翁翁然,如今酂白。”酂白,我怀疑就是指此酒。

金华酒,有绍兴酒的清洌,但没有它的涩味;有女贞酒的甘甜,但又更比它脱俗。大概是金华一带的水都特别清的缘故吧。也是陈酿更好喝。

既然要喝烧酒,当然越狠越好。汾酒就是烧酒中最狠的。我说过,烧酒就像人类中的光棍,又像县衙里的酷吏。打擂台,非光棍不可;杀强盗,非酷吏不可;驱寒、消肿,非烧酒不可。排在汾酒之下,可坐第二把交椅的,是山东高粱烧,此酒窖上十年,则酒色变绿,上口转甜。就好像这光棍一当十年,性情大变,火气全消,很值得与之交往一番了。童二树家曾泡了十斤烧酒,以枸杞四两、苍术二两、巴戟天一两入酒,坛口用布扎起来,泡一个月,开坛甚香。也是各有所宜吧,吃猪头肉、羊尾、跳神肉之类,非就烧酒不可。

此外,像苏州的女贞、福贞、元燥,宣州的豆酒,通州的枣儿红,都是些不入流的品种。最不堪的还是扬州的木瓜酒,喝一口都嫌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