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教育的困境与超越：《中国教育观察》揭秘

早晨6点起床，继续准备今天的讲稿，这几天的所见所闻，给了我不少的启发和思索，又有了许多新的想法。

8点半参加会议，作题为“农村教育的困境与超越”的讲演，主要观点如下：

这几年党和国家花了相当大的精力加强农村教育的建设，投入力度是前所未有的——先后免除了农业税，义务教育阶段的学杂费、教科书费， 以及困难家庭的寄宿费用，等等。这为解除农民负担，发展农村教育，打下了一个非常坚实的基础。 当然，农村教育的长期欠债，还没有从根本上得到改观；农村教育所面临的很多新的情况和新的问题，也不仅仅是靠减免收费就能解决的。

这一次来，我是喜忧参半，感慨万千。喜的是国家出台了很好的政策，喜的是以马校长为代表的一些人坚守着、坚持着、奋斗着，这些农村教育的探索者，没有放弃理想，没有放弃追求，勇敢积极地行走在路上。忧的是我们目前的确面临许多关键性的问题，这些问题制约着农村教育的健康发展，甚至影响到农村教育的生死存亡。

第一，农村教育的方向问题。

农村教育的方向是什么？农村教育应该做什么？我觉得农村教育首先应该属于大教育的一个组成部分，应该服从整个教育的方向，先有共性，然后才有个性。我们首先要把教育作这样一个定位：教育是一个培养人的事业，应该通过塑造美好的人性，培养美好的人格，让学生拥有美好的人生，让人类社会不断走向崇高，让人类社会更加美好。

所以，对农村教育来说，在传授基本知识、基本技能的同时， 它和所有教育都一样的是：应该让我们的孩子有一个积极的人生态度，懂得做人的道理；让农村的教师和学生，能够享受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 当然，就像城市教育一样，农村教育是不可能回避升学问题的，但是我们不能把考试作为农村教育的方向，不能把跳出农门作为农村教育的方向。

现在，农村教育最大的问题是方向错了。农村教育不是为了农村，不是为了农村的孩子，不是为了农村的未来，甚至是反农村的，它消弭农村的精神。我们是在用城市的模式来开展农村的教育，农村的教育严重地脱离农村的实际，复制城市的教育内容，它最后的结果就变成了让农村的孩子通过高考逃离农村。

把高考以及高考派生出来的中考、小学毕业考试作为教育的追求，是农村教育最危险的敌人。在农村（包括城市），不是所有孩子都有考取大学的机会，一部分排在前面的人有可能通过考试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这样，大部分的农村孩子就成为了陪读生，陪着这些将来有希望逃离农村的人读书。陪读生是不会有幸福感的，他们选择的 往往是放弃、辍学。

所以，改造农村教育，首先应该把握其方向，改造其内容，让农村的孩子能够认识农村，热爱农村，具有改造农村的理想与本领。教育，是让人成才的。母亲再穷，她是母亲；祖国再穷，她是祖国。我们怎么样学好本领来报效她，来服务她，来改造她，这是我们教育本应努力的方向。帮助我们的孩子树立改造农村的理想，学习改造农村的本领，此其一。在我们的小学教育中，甚至学前教育中，怎么样增加乡土化的内容，在我们的初中或高中怎么样增加职业教育的内容，举办综合性的初中和高中，让那些无望升学的学生，能够有一技之长，像左云县综合技术学校的学生们一样，能够具有创业的能力，具有就业的技能，此其二。总之，农村教育要真正地姓“农”，而不是姓“城”。让农村的孩子真正学到有用的知识和技能，才能让农村教 育有吸引力、有生命力。

第二，农村教育移民的问题。

这次我看到调查报告，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个词就是移民，就是空洞化。 因为这是几乎在每一篇调查报告中都反映到的一个问题。我看到关于河曲县的调研报告，有60%—70%的中小学生完全集中到县城，农村的学生大部分跑到县城，只有30%左右的人还在乡村。这就导致县城的班容量非常之大，平均80人一个班级，最大的班级93人。这种情况在山西还是比较普遍的，我到阳高县去调查的时候， 阳高县也 是这种情况。

一般来说，农村教育的移民主要有三种情况。

一种是父母外出打工，孩子跟父母进入到大中城市。这些孩子现在基本都在城市里生活，在城市教育行政部门指定的学校就读，主要以城乡结合部的学校为主。这些学校相对城市里面最好的学校来说基 础比较薄弱，但是和乡村的学校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了，甚至比县城 里的学校也要好。全国大批外出打工者的子女，在这种学校上学的大 约有1 000万人左右，苏州就有24万人。

第二种情况，农村学校的质量实在太差，不少人觉得对不起孩子，应该给孩子找个好的学校。只有上一个好的小学，才有可能上一个好的初中、好的高中、好的大学，有一个好的前途，所以想方设法进行教育移民。前一种是随着父母的迁移而迁移的，这一种移民则完全是以教育为目的。这个情况往往有两种家庭：一种是经济条件好一点的，有一点钱，到城市里边租个房子，或者买个房子，然后把孩子接到城里上学；还有一种家庭比较困难一点的，就想法去城市打工，找一份工作，然后就把孩子安顿下来读书。打工不是纯粹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孩子，甚至有一些父母亲让爷爷、奶奶到城里照看孩子，他 们自己回到农村去干活。

第三种情况是没办法照看孩子，舍不得孩子到农村寄宿制学校读书，或者读不起寄宿制学校，而带着孩子走出农村。现在因为农村 寄宿制学校还没有相应的完整的法律法规出台，各个地方做法都不一样。贵州的农村寄宿制学校就很少。教育部门的人跟我讲，办寄宿制 学校就得盖房子让学生住，可地方上的资金太少了。所以我在这里建议，学校哪怕挪出一间房子也好，让那些路远的孩子们，有一个睡觉的地方，不要让他们每天再这样走几个小时上学。即使有寄宿制学校，现在条件往往也比较差。这次我到河北考察，看了很多农村寄宿制学校，小一点的一个小房间10个人，再大一点的，住几十个孩子。而且寄宿制学校是要付钱的。我大概了解了一下，在山西，一个孩子一年的寄宿费在1 000元左右，甚至贵的达到1 500—2 000元。咱们来算一下，生活费一个月是80元左右， 已经很低了，基本上不能吃肉，再加上交通费，差不多每年也要1 000元。对于一个人均收入只有1 500元左右，甚至更低的农村来说，寄宿制学校也是上不起的。那么，寄宿制条件又差，又比较昂贵，很多父母亲就觉得与其这样，还不如带孩子到城里去打工，这样的出走属于无奈之举。

要解决教育移民，防止教育空洞化，首先，最关键的就是要办好农村教育，切实地提高农村教育的质量，这样农民才能放心地让孩子到家门口的学校去读书。如果这一条做不到， 出走是必然的。所以要把农民孩子家门口的学校认真地去办好，用心去办好，像我们左云综合技术学校这样。中国人是有乡土情结的，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意出走的。其次，要认真落实《教育部关于实事求是地做好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工作的通知》精神。农村中小学教育布局调整从大的方向来说是对的，它有利于教育资源的整合，有利于集约化办学，有利于提高教育质量。一个学校三四个人毕竟教育效率太低，也不利于教育质量提升。但是，我们知道中国是一个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各地情况差异很大的国家，一座山上就那么一两户人家，你让人家跨几座山、走那么远的路也不太现实。在交通不便的地区，还是应该保留必要的小学和教学点，防止因为调整过度而造成学生的失学、辍学和上 学难。(www.chuimin.cn)

第三，农村教育经费短缺的问题。

虽然国家出台了很多政策来保障农村义务教育经费，最近又要出台政策，准备用几年的时间，全面化解农村教育欠债问题，但问题还是很突出。现在农村教育基本建设的投入已有法律保障，诸如义务教 育经费、生均公用经费等也开始得到保障。小学生均公用经费已经从 过去的150元提升到300元或350元， 以后还要逐步地提高。这些钱会丁是丁、卯是卯，全部用到学校去，作为学校基本运转的经费。但是，在过去“普九”攻坚过程中，大量的教育经费投入到村小，所有的农村都有村小，这其中出现了不少重复建设和过度建设的现象。阳高县县委书记跟我讲，“普九”一期、二期投资900万，每个村都建了学校，都很漂亮，现在村里的孩子都走了，又投资搞集中办学，过去 修建的村小基本上全部废弃了。如我去的那个乡，只剩下两所学校：一所小学，一所初中。从这次调研报告里也看到，有一些村小的校舍租给人家干别的，很多房屋干脆就废弃了，被村民用来养鸡、养猪。我前一段时间去看了一些农村村小，废弃的、关了门的很多。村小的 资产怎么办？现在还没有一个很好的办法。应该想办法把这些资产盘 活，让它成为下一轮教育经费的来源。

现在一些地方已经再没有财力新建学校了，特别是在贫困县。像我们去的阳高县，县财政可支配资金只有3 000多万元，但是人头经费就要两个亿，完全靠财政转移支付，你让它再拿钱建学校，根本拿不出来。这个县城里面的学校班容量全部是八九十人。如果要根据每班四十五个人的标准的话，差不多还要再扩建一倍的学校。这一部分钱哪里来？所以建校经费还是一个大问题。因此我提出国家应该建立教育标准，或者说叫国家教育基准。基准规定，所有的学校，最大的班容量多大，所有的学校都应该有哪些基本的设施。基本的图书室、实验室、运动场，哪怕再小的学校都必须要具备这样的基本条件。

通过制定国家教育基准，让所有孩子接受基本上均等的教育，然后在均等的前提下来提高教育的品质，这是政府应该努力去做的事情，这项投入应该通过国家保障来实现。

农村教育经费的短缺，使其实际运转非常困难。教育经费是按人头拨付的，如兴县小学生年生均是150元左右，包括了办公经费、水电费、取暖费等。这150元，对于那些学校规模在10人左右的教学点来说，根本无法维持。“开门七件事”，学校里水费、电费、粉笔、纸张，你怎么去花？根本没法花。至少需要40—50人以上的学校规模，这样的标准在山西农村才能勉强维持。所以从这些例子、现象上看，农村教育经费问题实际上还没有解决，还需要全面调查、大 力呼吁。

第四，农村教师的问题。

农村教育发展的关键是教师，农村学校的发展关键是校长。用什么样的人来管理农村教育，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管理农村教育的人必须要懂得教育。现在我们经常说，干部队伍要逐步专业化，管经济的人要懂经济，管教育的人要懂教育。但事实上，教育局长，分管教育的副县长、副乡长，包括教育行政部门的一些官员，往往缺乏专业化的知识。 当今，公务员的考试只考一般能力，不强调专业化。各级领导干部的培训，也没有或几乎没有关于教育的内容。因此，建议国家应该出台一些相应的措施，应该对农村教育干部进行系统的培训，培训以后才能上岗。

当然，在解决了干部问题以后，最大的问题就是校长。实际上农村教育的问题，特别是农村学校的问题，校长是关键。一个有理想、有激情、想做事、能做事、热爱农村、情系农民的校长，是办好农村学校最关键的因素。

我们应该建立一套合理的、科学的遴选农村中小学优秀校长的机制，让那些事业心强、思路开阔、为人正派的教师走上校长的岗位，而不能仅仅靠政府部门的任命，选择“七大姑、八大姨”，有关系、有背景的人来当农村学校的校长，那只能毁了农村教育。

有了好校长，农村教师就是非常重要的因素了。 目前，农村师资数量不足，质量不高，补充机制不健全，补充难，提高难，是制约农村教育发展的关键因素之一。

在农村教师队伍建设方面， 国家出台了一些政策，比如说现在实行的免费师范生的政策、农村特岗教师计划、大学生义务支教的办法，等等。这些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改善了农村教师队伍的问题，但是对于面广、量大的广大农村来说，对于那些交通不便、地处偏僻区域的山区农村来说，农村教师队伍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一个方面，优秀农村教师的流失还在延续，村走镇，镇走县，县走市，西部走东部，东部走北京。好多教师，不要说出类拔萃的，只要稍微好一点的，他就想换一个地方。 留不住好教师，很大的原因是学校和学校之间教师待遇上悬殊太大，东部和西部、城市和乡村，镇里和村里，都有差距。国家应该出台相应的政策来切实提高农村和贫困地区教师的收入。如果镇上老师的待遇跟村里面是一样的，甚至村里面教师的待遇比镇里面的还高，你看他还走不走？

农村教师的编制问题，是影响农村教育的一个重要因素。根据教育部、财政部联合下发的《关于制定中小学教职工编制标准的意见》，中小学教师的配置在城市、县镇和农村是不一样的，小学生的生师比分别是19∶1、21∶1和23∶1；初中生的生师比分别是13.5∶1、16∶1和18∶1。这个比例是不合理的， 因为在农村尤其是在山区，人口居住分散，交通不便，学校的规模比较小。这次调研报告也有反映，左云县就有很多就是一所学校一个老师，还有学校1—5年级总共3名学生。如果根据师生比，农村小学是23∶1，按照编制，这个学校连0.5个教师都不到。教育行政部门要赶快出台新政策，调整农村教育编制，特别是边远山区的教师编制，以彰显教育公平。

我认为，每一所农村学校，哪怕是再小的村小，也应该有一个真正懂教育的教师，城市里面的教师一年一年轮流来，会带动这所学校。然后，农村学校每年再派一个人到对口的学校里面去。我想如果这个政策出台以后，经过几年的努力，将是提升农村村小教师队伍素质最好的措施，这比拿上一些钱假期里培训三到五天作用要大得多，“身教重于言传”啊。现在的培训往往是“走马观花”，到城市里面看一看，这些当然也有作用，但不如真正的对口挂职顶岗有实效。所以我认为应该保证每一所农村学校有一个教学骨干，让先进的教育理念能够惠及农村学校和农村的孩子。应该鼓励城市优秀的教师或大学生去农村支教，确保农村教师的待遇不低于城市教师。如果这些政策出台，对农村的教师队伍的建设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此外，对于农村寄宿制学校和幼儿教育等问题，我也谈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2008年9月